
■ 江汉民/文 程 鹏/摄
汉阳峰顶的云卷云舒
透视九江的文化基因
(四)
“鄱口云来飞不去,游人到此总诗狂。”(近代·傅常)
中国,是一个诗歌的国度,九江,是一座诗意的家园。
大江奔涌,文脉悠长,鄱湖浩渺,桂棹兰桨,匡庐奇秀,烟雨苍茫。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大幕拉开,王者登场。东晋时期,陶渊明一声“归去来兮”,开启了九江诗歌之滥觞。
自此,九江屐痕处处,诗意汪洋。一大批本土诗人和客居诗人,或登临抒怀,或遥寄思绪,或触景生情,或送别感慨,或现场凭吊,或隔空思慕,或公私感愤,或悲欢合散,或雅集唱和,或孤灯苦吟,为这一方山水,而费尽心血,放声歌唱。陶渊明南山种豆,田园诗在九江诞生;谢灵运泛舟彭蠡,山水诗在九江发端;“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李太白唱出了一派豪放;“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白乐天留下了千古浩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东坡送来了一曲理趣;“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毛泽东主席的诗句更是将山水的壮美与诗人的情怀推向了极致。
且让我们来看看其中的几个镜头。
鲍照,是南北朝时期最杰出的诗人之一。他对九江最大的贡献是《登大雷岸与妹书》,信中用明快活泼的笔触写出了庐山云霞夕晖、青霜紫霄的奇幻景色,实在可以看作是用散文手法写出来的一首诗。在江州,鲍照还写有《登庐山》《登庐山望石门》《从登香炉峰》等诗篇,近距离描绘庐山的风景,从而与谢灵运一道,使得九江无可争辩地成为山水诗的发源地。
韦应物,中唐政治家和诗人。在任江州刺史期间,有治绩,同时写下31首诗。“始罢永阳守,复卧浔阳楼”,“湓城古雄郡,横江千里驰”,“均徭视属城,问疾躬里闾”,“聊将横吹笛,一写山水音”,他的诗歌,萧散冲淡,真淳自然。从此,蠡水匡山流风远,至今人说韦江州。
白居易,中唐大诗人,在九江生活了头尾5年,写下了300多首诗歌,18篇文稿,其中,《琵琶行》《与元九书》和《草堂记》是他对九江的三大贡献。《琵琶行》是中国诗歌的鸿篇巨制,不仅轰动当时,而且流传海外、泽被后世。《与元九书》中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诗歌理论,是现实主义文学的伟大宣言,在中国文学史和诗歌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草堂记》中说“匡庐奇秀甲天下山”,这句话是庐山最好的广告词。他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等,也脍炙人口,广为传颂。
欧阳修,北宋文学家。他写《庐山高歌》,“庐山高哉几千仞兮,根盘几百里,峨然屹立乎长江”,以庐山的高峻赞颂友人的高洁,将山水意象与人格象征融为一体,形成“清泉白石喻孤怀”的艺术特色,对后来者产生了深远影响。
苏轼,北宋大诗人。中国的好山好水,苏东坡从来不肯缺席。他写长江:“山苍苍,水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写鄱湖:“鄱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一万家。”写修河:“何人修水上,种此一双玉。”写庐山:“如今不是梦,真个在庐山。”“偶寻流水上崔嵬,五老苍颜一笑开。”他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语浅意深,理趣超远。
黄庭坚,分宁(今修水)人。“月明如昼九江水,天静无云五老峰”,他对故乡充满浓浓的乡愁。“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求新求变,以故为新,兼收并蓄,风格独特,粉丝众多,影响深远,黄庭坚由此开创了“江西诗派”,被奉为一代诗宗。“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庭坚人格诗品,衣被后世,江西诗派薪火相传,千年回响。
唐宋之后,中国诗歌流淌出一条宽广的大江,而九江诗歌在确定自己在中国诗歌中的重要地位之后持续前行,始终是中国诗歌合唱中的一道华彩乐章。
深厚的诗歌传统,使得诗性精神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独特和宝贵的重要面向。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新世纪以来,九江诗歌取得了丰硕成果。旧体诗词在坚守中有所发展,表现出惊人的生命力,已结集出版《九江旅游诗词大观》《九江百年诗词选编》《九江当代诗词选》《吟咏九江》《抗疫诗词作品选》等诗集,九江获“中华诗词之市”称号。新体诗创作蔚然成风,“谷雨诗会”“诗润童心”“陶渊明诗歌节”“九派诗会”等活动方兴未艾,以中青年为创作主体的网络诗词非常活跃,使用微信、微博、客户端、公众号创作诗词、交流思想、抒发情感成为一种新时尚。两种诗体并行不悖、比翼齐飞的现实发展,给诗坛营造出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态。
长江国家文化公园中的琵琶亭,是浔阳江畔的诗意坐标。登上琵琶亭,北望神州大地,南观市井街衢,俯瞰大江东去,仰观庐山崔嵬,西瞻荆湘云起,东眺三吴烟雨,依稀看见先人的足迹,耳边响起动人的歌声。
(五)
“九派寻阳郡,分明似画图。”(唐·权德舆)
有一个人,振聋发聩、石破天惊地发出一声呐喊:我们要画山水!
在中国绘画史上,没有哪一科绘画会有如此响亮的开始。
这个人名叫宗炳。
宗炳“每游山水,往辄忘归”。这是一位狂热驴友,又是一位超级画家,足迹遍布庐山、荆山、巫山、衡山等地。他游山水,画山水,咏山水,醉山水。山水是他的知音,也是他的寄托。宗炳最大的贡献是写有《画山水序》。《画山水序》对山水画的特质和理念作出了方向性的指引,确立了中国画重精神性和理性的价值意义,为中国山水画的发展奠定了思想和美学基础。
比宗炳略早的顾恺之,曾画有《庐山会图》《山水》等,可惜的是,顾恺之和宗炳的山水画,一张都没有留存下来。目前,现存最早的关于九江的山水画是五代荆浩的《匡庐图》。《匡庐图》采用立轴构图,全景式描绘了庐山的雄奇和壮美,其中悬崖峭壁、巨石树木、瀑布流泉、村居房舍、寒汀野水、驴客渔人错落有致,搭配合理,境界幽深开阔,画面生动活泼,体现了高超的绘画技巧。这幅画,对后来以庐山为创作对象的绘画作品,产生了重要影响。
爬梳典籍,以庐山为创作对象的名家和画作包括但不限于:宋代李公麟画有《渊明归隐图》《莲社图》,玉涧画有《庐山瀑布图》,梁楷画有《虎溪三笑图》,赵伯驹画有《桃源图》,元代戴淳画有《匡庐烟景图》,何澄、钱选均画有《归庄图》,元末明初王蒙画有《桃园春晓图》,明代徐贲画有《庐山读书图》,沈周画有《庐山高》《匡山秋霁图》,文徵明画有《桃源问津图》,唐寅画有《庐山图》《观瀑图轴》《浔阳八景图》,仇英画有《桃源仙境图》,李在画有《归去来兮图卷》,谢时臣画有《匡山瀑布图》,王铮画有《望庐山瀑布》,汪肇画有《虎溪三笑图》,吴振画有《匡庐秋瀑图》,清代查士标画有《桃源图》,朱耷画有《东坡居士游庐山记》,石涛画有《庐山观瀑图》《悠然见南山》《桃源图》,陈洪绶画有《陶渊明故事图》,王翚画有《庐山听瀑图》《匡庐读书图》,高其佩画有《庐山瀑布图》《虎溪三笑图》,董邦达画有《庐山图》《西江胜迹图册》,蓝孟、钱维城均画有《庐山高图》,近现代齐白石画有《借山图册》,张大千画有《匡庐瀑布图》,傅抱石、陆俨少、刘旦宅均画有《虎溪三笑图》,刘海粟画有《五老峰雪霁图》,黄秋园画有《匡庐胜境图》《庐山高》《香炉峰图》《匡庐览胜图》,程十发画有《桃园春晓》等等。据专家分析,宋代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只此青绿)的部分画面,取景地是庐山和鄱阳湖。
中国山水画中,明确以某地为创作题目的作品不算很多;有些丹青高手并未游历过某地,其画作却以某地为题而创作,这样的情况更加稀有。庐山却是一个例外。譬如,五代荆浩,明代沈周,近现代张大千,这三个人从未到过庐山而画庐山,这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文化现象。历朝历代,如此之多的画家反复描绘庐山,当然是庐山的风景不俗,具有特别的审美价值,更重要的是,庐山作为理想品格之源流、文章诗歌之高地而被画家所看重,因此以画作来向陶渊明致敬,向慧远、宗炳、谢灵运等人致敬,向匡山蠡水致敬,向九派文化致敬。历朝历代名家的画作,组成了“庐山千年画廊”。
当代,画家们的视野更加广阔,所画题材更加多样,绘画材料和技法不断创新,九江绘画取得了好成绩。人们以绘画来展现九江山水美学与人文传统的努力从来就没有间断过。“画庐山,看中国——2023中外艺术家庐山行”活动的举办,就是一次很好的尝试,众多艺术家用心灵和画笔发现、记录、传播自然之美和人文之美。
沈周《庐山高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是沈周为老师陈宽(籍贯在今庐山市)献上的寿礼。在画面和题诗中,我们可以看到沈周对长者的尊敬和对山水的激情,可以感受到陈宽对故乡的热爱和对故土的眷恋,其实,只要是中国人,不管走到哪,不管走多远,那股浓浓的思乡之情,生生世世,永远不忘……
(六)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唐·李白)
东晋隆安四年(400年),一行人来到庐山石门涧春游。他们登山,赏景,感悟,写诗,随后,这些诗结集刊布,为九江第一本诗集。
这一行人就是慧远和“交徒同趣三十余人”。
这次出行,拉开了九江旅游的序幕。
这次旅游,是人与山水的互动,是心灵与风景的对话,这种山水欣赏与心灵感悟相互结合的游历方式,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自此,来九江游览打卡者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谢灵运来了,打卡彭蠡泽,他发朋友圈:“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
江淹来了,打卡香炉峰,“绛气下萦薄,白云上杳冥。”
范云来了,打卡宫亭湖,“孤石沧波里,匡山苦雾中。”
谢朓来了,打卡浔阳江,“过客无留轸,驰晖有奔箭。”
何逊来了,打卡湓水头,“湓城带湓水,湓水萦如带。”
阴铿来了,打卡百花亭,“江陵一柱观,寻阳千里潮。”
入唐后,人们不满足于点到式、观光式打卡,也不满足于发一两个朋友圈,于是,有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抵达,有的不仅发朋友圈而且还发公众号,有的干脆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有的甚至写上论文了。
孟浩然至少两到九江。《自浔阳泛舟经明海》有句:“大江分九流,淼淼成水乡。”在江州,他还写有《晚泊浔阳望庐山》《彭蠡湖中望庐山》《下赣石》等。
李白与九江渊源深厚。这是一位天才诗人,又是一位超级驴友,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他一生五到江州,共写诗文40多首。他写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他写浪井,“浪动灌婴井,寻阳江上风”;他写五老峰,“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他写鄱阳湖,“开帆入天镜,直向彭湖东”;他写东林寺,“霜清东林钟,水白虎溪月”;他写松门山,“松门拂古道,石镜回清光”。他是如此热爱这个地方:“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
颜真卿至少两到九江,并且将一部分亲属移民到江州。他写《栗里》:“兴逐孤云远,辞随还鸟泯。”他还写小论文《蒲塘辨》。他甚至从湖州运来一块上好的石碑,亲自撰文和书丹,矗立在九江南湖半岛。
北宋至当代,有几个人物必须提到,这几个人都是话痨。
陈舜俞来到九江,走遍山上山下、山南山北,写《庐山记》。
陆游来了,详细记录游览行程,见《入蜀记》。
范成大来了,仔细描绘所见所闻,见《吴船录》。
周必大两次来九江,春游加秋游,写《庐山录》《庐山后录》。
马可·波罗来了,观察港口码头,见《游记》。
李梦阳来了,行行复行行,写《庐山记》。
王世贞来了,瞧瞧又瞧瞧,写《游东林天池记》。
王思任来了,洋洋洒洒,写《游庐山记》。
袁宏道来了,真真切切,写《游记》。
旅游达人徐霞客来了,“耳目为之狂喜”,写《游庐山记》。
思想大家黄宗羲来了,“云雾茶名品也”,写《匡庐游录》。
利玛窦来了,远观庐山,近看吴城,见《中国札记》。
李绂来了,六过庐山,终于如愿,写《六过庐山记》。
胡适来了,说“三大趋势”,写《游庐山记》。
余秋雨来了,称“文化苦旅”,写《庐山》。
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不能咔嚓咔嚓随意乱拍,那个时候,也没有微信,不能吱呀吱呀随意发圈,所有来到九江、来到庐山的人们,他们有的只有一双眼和一支笔。他们的眼和笔就像是一支或长或短的镜头,对着山崖、瀑布、云烟、高树,对着村舍、小径、寺庙、渔舟,对着山谷里的微风和田野间的炊烟,迅速地按下快门,其实他们要捕捉的,并不是山水,而是在寻找与风景对话、与先人对话、与时间对话的可能,在寻找大千世界和人间烟火中的知己。
现如今,石门涧风光如斯,可慧远一行人在哪里?唐代白居易感叹“自从东晋后,无复人游历”,说的就是山水虽然无言,但也需要知音。烟雨石门涧,呼唤有情人。
九江,山水如画,胜迹如林,诗歌如潮,游人如织。 (未完待续)
周刊邮箱:jjrbcjzk@163.com
主编热线:13507925488
本原创内容版权归掌中九江(www.jjcbw.com)所有,未经书面授权谢绝转载。
编辑:王嘉琪
责编:肖文翔
审核:朱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