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沙湖山
■ 宋 汶
沙湖山工作的二姨,每年都会风尘仆仆地从遥远的乡镇来县城开“两会”。二姨身材修长,爽朗大方,健谈,有文化,对人总是满面春风。每次来县城,她都会眉飞色舞地说她工作的地方:“你们不知道沙湖山有多大,我们住的山上虽不大,但圩里有良田万亩,圩坝外是无边无际的鄱阳湖。春夏季节,鄱阳湖水涨起来,洪水将山上与圩里隔开,只留下中间一个小岛,四面则是汪洋一片,就像‘白银盘里一青螺’。冬天,湖水退到湖汊里,留下望不到头的湖洲,成千上万的大雁落在草丛里,你刚想走近,它们一飞冲天,能遮住半边天。”
“有那么多鸟?”妈妈说二姨尽吹牛,我则沉浸在对沙湖山的遐想与神往中。
“不信,你们下次去看了就知道,我才不是夸口!”二姨的言语中透出自豪。
沙湖山隔山隔水,远在湖洲西南端,从老家蓼南出发有20多公里路程。当时,人们只能靠两脚步行,难怪二姨从不轻易允诺带我们去。
20世纪70年代末的一个正月初二,在大人们的周密策划下,我们的沙湖山之旅终于成行。大清早,大家快速吃完早饭,近20人浩浩荡荡从蓼南乡向沙湖山进发。约莫走了几公里路,前面出现了一条湖汊,需坐船到对岸。父亲说,我们到盛家嘴坐渡船。渡口人真多,大多是从沙湖山过来走亲戚的。过来的人迫不及待地下船,我们歪歪斜斜地上了木船。一同上船的有两个骑自行车的,他们将车子推到船上,空间一下子变得拥挤。我们羡慕地盯着擦得锃亮的车子。那个年代,自行车可是奢侈品。下了渡船,他们脚一蹬,麻利地坐在车垫上,一溜烟似的飞驰而去,眨眼工夫便消失在茫茫湖洲上。
双脚一踏上对岸的洲地,我们傻了眼,哪里才是尽头啊?站在湖洲中央,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见黄绿相间的洲草涌向四周,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空气像过滤了一般,阳光铺满洲滩,和风煦暖,软软的湖草从脚背拂过,心里痒酥酥的;隔年的长草中,闪着几朵蓝白色的小花,频频向人们点头问好;小贝壳们也不甘寂寞,挑逗着阳光,灼灼地闪亮,湖洲便金光点点,热闹非凡。刚走几步,又被在草丛中徜徉的鸟儿牵引住。表弟们去追赶,想捉住几只,可鸟儿太机敏,没等靠近就一飞冲天。大家望鸟兴叹,忍不住嘟囔,要是带个弹弓来就好了。
“走快点啊你们,这种速度天黑也走不到!”见我们在后面磨磨蹭蹭,大人们在远处不停地喊着,声音在空旷的湖洲上空回荡。我们飞似的一阵狂奔,浑身燥热,满脸通红,外套也穿不住了,脱了一件又一件,只剩下贴身的衣裳。
一路上,不断遇到从沙湖山过来的人,他们由西南向北,唯独我们一路向西南行进。每一拨迎面而过的人,都友好地向我们点头问好。“什么时候才能到二姨家啊?”三四个小时过去了,我们感觉还在原地打转。此时,大家的脚走酸了,肚子也咕咕叫。
突然,西南边隐隐凸起村庄的轮廓,我们惊喜高呼:“到了到了,有房屋了!”“那是建昌戢家,离沙湖山还有一段路。”爸爸的话,给我们泼了瓢冷水,刚出发时的新奇劲此时也消减了不少。
当我们走在沙湖山高处的沙地时,二姨一家早就候在家门口。二姨的脸上交织着感动与歉意,觉得自家住得太远,亲人来一趟这么辛苦,很过意不去。寒暄完,她马上招呼大家吃午饭。此时,早过了午饭时间。姨夫与两个小表弟忙着端菜盛饭,鸡肉鱼虾堆了满满一桌。二姨说,鸡是自家养的,鱼虾是鄱阳湖里的,圩里的村民听说娘家姊妹来,纷纷送来蔬菜和土特产,都是原生态的。孩子们夹着满碗堆成山的菜凑到一起狼吞虎咽,边吃边问表弟吃完饭去哪里玩,大人们则坐在圆桌旁慢慢地喝酒吃菜话家常。
刚吃完,两个表弟就领着七八个同辈人向屋外飞去,活像一群脱笼之鸟。放眼一望,岛上尽是沙,原来这是一个沙丘岛。小岛方圆不到一公里,阳光照在沙丘上,金灿灿一片。跑在沙地上,脚底麻酥酥的。我问下雨时沙子会不会粘在鞋上?表弟告诉我,沙子渗透性好,即便是下雨天,沙山上也是干爽的。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我们沿着沙路往西走,就到了杨柳津河渡口。这条河是沙湖山的主动脉,名字很有诗意,使人想到王维的“客舍青青柳色新”和《诗经》里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沙地里长着大片低矮植物,小表弟告诉我们,这是蔓荆子。小家伙七八岁,活泼机灵,小鹿似的在前面蹦跳;大表弟则沉稳些,小我两岁。我是这群孩子中的老大,他懂事地走在我们身边,边走边讲,带我们欣赏鄱阳湖美景。
沙湖山是由山上和圩里两部分组成,二姨家住山上。表弟指着后面的湖洲说:“你们就是从那里走来的。”我不由回首看看来时路,颇有“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之感。难以想象,我们竟是从遥远的尽头穿越鄱阳湖腹地来到另一片天地的。
这时,远处洲滩上有鸟儿在游走,天空中也有鸟儿在翱翔,或飞或憩,各得其乐。表弟说:“你们今天走累了,明天带你们去湖洲看大雁。”他又指指西南方向:“你们看,那是圩里,里面有十几个村庄,都是从蛟塘、蓼南等地迁来的。听我妈说,圩里有六七千人,土地有上万亩。”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整个圩里像个大木盆,四周的堤坝将村庄与田地严严实实地围住。冬日暖阳下,那些村庄静静卧着,就像睡在温暖的摇篮里,安详而和适。圩里土地平阔,有沃野千里之感。表弟说:“你们多住一段时间,到时带你们去圩里玩。”这时,小表弟捧着一衣兜的黑粒子过来,“你们看,这是蔓荆子,是秋天别人没有摘干净的。这些可以拿去做个小枕头,有保健功效哦!”二姨在医院工作过,孩子们耳濡目染,也懂点医药知识。
吃完晚饭,家庭文艺晚会即将开始。二姨跟变戏法似的拿出满桌瓜子、花生和糖糕等食物,这些也是圩里老乡送的。二姨人缘好,圩里人又热情好客,我们来了,二姨倾其所有地招待着。晚会开始了,有讲故事的,有唱歌跳舞的,真是酣畅淋漓。二姨高兴地说:“你们尽管放开嗓子唱,山上的人大都回老家过年去了,这里成了我们的天地。”当晚,在遥远的沙湖山上,一场自编自演的晚会演绎到了夜阑更深,大家仍意犹未尽。二姨劝大伙儿,今天都走了一天路,太累了,还是早点休息,明天再继续。说到休息,我们这才担起心来。二姨家只有三间房,近20人怎么安排?姨夫笑着说:“小孩就拿钩挂起来吧。”小弟小妹不知是说笑,吓得躲到父母后面,我们一个个抿起嘴巴偷乐。二姨安慰大家:“不用担心,都准备好了。山上住家的不是回各自的老家过年去了吗,他们的房屋都借给我了,床铺都洗得干干净净,晒得暖暖和和,专等你们来。”“你们这里的人真好,亲如一家。”我感慨地道。二姨笑着说:“可不是嘛!”
当天晚上,我和三妹在二姨隔壁的一户人家休息。我们睡在充满阳光与青草味的被子里,却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由黑渐渐变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失眠,也是最难忘的一次。
本原创内容版权归掌中九江(www.jjcbw.com)所有,未经书面授权谢绝转载。
编辑:吴晨
责编:肖文翔
审核:许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