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讲述)祖父的传奇人生

2月27日 19时 长江周刊 阅读 30436

祖父的传奇人生

■ 王家华

薄暮秋暝,山间夕照,连绵的峰峦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之中。一个中等身材、年过六旬的大爷头戴马虎帽,上穿黑夹袄,下穿黑马裤,腰束粗布带,脚蹬解放鞋,精神抖擞,步履稳健,迎着满天的霞光,正大步流星地向村后山脚下的菜地走去。他手里拿着一把短柄的斧锤,肩头上背着一张自制的竹弓。那是一种捕猎的器具,竹片的一端系有一根打着活结的麻绳,麻绳的活口套在竹管上端的活动机关上,机关口内放上特制的诱饵。贪吃的野兽闻到香喷喷的诱饵时,总喜欢用前爪试探性地拨弄几下。殊不知一旦触动机关,竹弓便会瞬间弹起,麻绳一头的活套则将野兽的前爪牢牢锁定。野兽越挣扎,绳索便套得越紧。等到野兽筋疲力尽,便可束手就擒。

每年的夏秋之季,每当果蔬成熟的时节,山林里的野兽便十分活跃。它们白天躲在洞穴里养精蓄锐,夜幕降临时便趁着夜色倾巢出动,肆意践踏农田里的庄稼。村民们苦不堪言,唯有祖父默不作声,暗自琢磨专心研制,终于发明了这套竹制的捕猎工具。

来到山脚下,祖父在一块红薯地前停了下来。通过观察,祖父知道,这是一群猪獾的脚印。根据动物的脚印,祖父能判定野兽的种类和体重大小。祖父用斧锤在地头钉下木桩,安装并固定好竹弓,用枯草和落叶小心翼翼地盖上人留下的足印,只等次日凌晨来抓获猎物。

每次捕获猎物后,第二天祖父便起得特别早。他熟练地剥下野兽的皮毛,用竹枝撑开,挂在屋檐下晾吹。风干的兽皮挂满了小小的柴房,等待着年关前北方的皮草贩子来上门收购,祖父戏说这是“堤内损失堤外补”。每年捕获的兽类有很多,野兔野猫、猪獾豪猪、獐子麂子等,其中,狐狸和黄鼠狼的皮毛最贵。而最难捕捉的要数“拼命三郎”野猪了,但野猪的皮毛并不值钱。这些去皮的兽肉用来红烧、炒辣椒或是炖萝卜都是一道美味佳肴。那时,我家屋子里时常弥漫着浓郁的鲜香。祖父每次大声吆喝:“大家快来吃野味喽!”不一会儿,隔壁左右的邻居便端着饭碗循声而来。他们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美食,一边对祖父的捕猎技术赞不绝口。

吃完饭后,祖父都要坐在一旁抽上几口老烟。抽完烟后,还不忘擦拭一下烟嘴,装上一袋烟丝,连同点燃的卷纸一起双手递给喜爱抽烟的邻居。抽烟是祖父唯一的嗜好,每年祖父都要在田间地头种上一些烟草,收割后倒挂在墙壁上晾晒。待烟叶自然风干后,祖父就会取下,洒上少许香油,拿着水杯,从嘴里喷出水雾。将这些烟叶压缩后,刨制成丝,祖父再用旧报纸将它们包装成长方形砖块样的小纸盒。祖父制作的烟丝质地纤细,色泽橙黄,香气扑鼻,口感柔和,回味绵长,除留下一部分自用外,其余的便作为礼品送给邻里亲友。祖父的黄烟筒圆滑铮亮,核舟似的烟斗包裹着一层金黄色的铜片,像月牙儿一样微微翘起,烟斗圆锥形顶部镶嵌着一个小圆珠似的黄铜装饰帽,精致而美观。笔直的烟杆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地由青黄变成棕栗色,上面吊着一个蓝色小布袋,袋子里装有一对摩擦起火的片状火镰石。这个烟斗是祖父的最爱,即使出门,也不忘别在腰间随身携带。风风雨雨中,它陪伴了祖父大半辈子。

祖父是一个心地善良、勤劳能干的普通农民。他个子瘦小但精神矍铄,心灵手巧却沉默寡言,为人和善可性格耿直,走起路来常喜欢反背双手。小时候,我听祖母说,祖父曾资助一个姓潘的老乡去日本留学。老乡在抗战后回国,却做了日军的翻译。有一次,一位浩山兆吉沟根据地的游击队员在沿江一带侦察敌情时被日军发现。紧要关头时,这个战士跑进了一座村庄躲了起来。此时,有两个村民正在村头的田间劳作。日本兵不问青红皂白,强行把这两个村民当作嫌疑人抓到了日军指挥部,准备将他们处决。祖父知道后,心急如焚地连夜赶到潘家,让潘某想法子救出这两个无辜的村民。祖父的善良感动了姓潘的翻译。第二天,两个村民便被释放了。后来,这位战士和连队的领导曾暗中看望被抓的村民,并慰问祖父,称赞祖父为保护村民做出了贡献。

日军攻占彭泽不久,便在几个重要关口设防把守。在马当镇湖西村帽子山通往长江边的三岔路口,中国守军曾建造了一座低矮的圆形碉堡,朝着路口的三面分别开有三个扁窄的扇形洞口,用来观察和抵御日寇的进攻。1938年,彭泽被日军占领后,十几个日军在碉堡里架起了三挺机关枪,用以对付抗日军民。

一个秋天的午后,一架飞机从低空飞来,准备给这里的日军空投军用物资。父亲和几个十来岁的同龄孩子看见飞机便觉得好奇,兴奋地跟在超低飞行的日机后面叫喊着。他们远远地看见从飞机上掉下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还未等他们跑到跟前,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一枚炸弹在他们眼前落地开花。随着一团耀眼的火光,巨大的气浪把他们掀翻在地。孩子们吓得魂不附体,哭喊着跑回村里。此时,祖父正在离碉堡不远的地头焚烧火粪,目睹此种情景,他愤怒得咬牙切齿。看见所有的日本兵都搬运着从飞机上投下的包裹钻进了碉堡后,祖父计上心来。他悄悄地把一捆柴草放在碉堡旁边的荒草间,迅速点燃了火种。一瞬间火光冲天,日军吓得嗷嗷直叫,一个个从碉堡里蹿了出来。看见还未跑远的祖父,他们猛地回过神来,一边嘴里“八格牙路”地叫着,一边拿着刀枪围追了过来。祖父难以脱身,最后落入了敌手。

两个日本兵将祖父押送到指挥部。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片茂密的丛林,祖父心想,跑也是死,不跑更是死。于是,他边走边用手撩起土布长袍的前摆,扎进裤腰带内,然后对两个日本兵比画:“我要撒尿!”日本兵指了指路边的水沟,祖父趁他们不注意,一个箭步纵身跃过水沟,撒腿朝着前面的杂草深林中飞奔而去。还没等日本兵反应过来,便迅速钻进了一蓬荆棘丛中蜷缩起来。待两个日本兵回了神,哪里还看得到祖父的踪影。他们胡乱放了几枪后,便折身而返。祖父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夜幕降临才摸黑回了家。全家人听说祖父的遭遇后都吓出一身冷汗。

新中国成立后,祖父靠种地为生。他时常捕一些危害庄稼的野兽补贴家用,日子倒也过得安稳。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世纪70年代,祖父被人陷害,列入“黑五类”名单,成为批斗游行的打击对象,含冤而去,终年7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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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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