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山松

不冷不热的天气，最宜咀嚼深秋的气息。从山坡下来，夕阳的微光还在，银杏叶子橙黄橙黄的，风过，飘飘洒洒，石级上飘满了黄叶，踩上去，窸窸窣窣的，有点干燥的味儿。如果时光退回十年，那时南叔体型轻盈，和一头体态矫健的鹿一样从山坡跑下来，披着满身黄叶，那是秋意多么浓稠的景象呀。

此时，一个人从银杏夹道欢迎的山路上下来，走过长有桂花树的天桥到办公室去，也是很惬意的。以前小小的天桥边还有一棵血桃，每年春天会开出殷红的花，每一朵花都像血色一样鲜明。南叔经常站在桃树旁嗅嗅，轻轻摸摸。有一次，他竟趁无人的时候，忍不住用鼻子亲吻了一朵花，想赞美一下它，让它感知绽放的精彩。奇怪的是，那棵血桃只开花，叶子却长得特别慢，很长的花季只有枯枝上一簇簇血红的花朵。直等到花儿全部落了，叶片儿才慢悠悠出场，不争不闹，叶片稀稀疏疏的。再后来，那棵血桃无端就彻底枯了，大约是疫情时期枯的，那时南叔也因“白肺”差点和它一样枯了。恍惚间竟生出一丝痴念：难道它是因为那一吻，竟心甘情愿，为南叔消灾挡难？

白天那个艳阳天，明亮暖和地照在身上，心里都被洒满了阳光。空气里都是干燥的，大自然的色彩又是如此慷慨，走过一地彩蝶飞舞的落叶世界，漫不经心过天桥，看郁郁苍苍的桂花树，转弯就到达教室，这晚班心情也是晴明的，和那碧空一样澄澈。

中途休息，经过校医室，一个健康活泼的女生喊南叔，南叔愣住了，实在记不起她的名字。小女孩热切地望着南叔：“老师，您给我们上过一堂公开课，我好喜欢。当时您还回答了我的提问。您夸奖我的笑容像盛开的山茶花般灿烂，从此班上同学都叫我‘山茶花’。我被表扬后就更加发奋了，那次之后再也没见过您，今天竟遇到了。”两年前，南叔曾到初中送教，不记得是讲的作文课还是讲李白的山水诗。“你现在在哪？成绩如何？”“现在高一，成绩前六名。”“你真优秀，继续努力，你会越来越优秀的。”

离开时女孩热情地和南叔告别。校医在他身后和女生说：“你看，一个老师的一句赞扬，对孩子的鼓励多大，有时候啊，真能影响一生。”偶尔听南叔一节课的学生，因一句表扬竟如此用心，时隔两年还念念不忘，确实让人心怀感慨。

这般的感慨，并非第一次有。

几年前一个夏夜，正值高考放榜时节。黄昏的微光，半明半暗的校园，我正散漫地走着，突然有个声音喊“南叔”。他说是某某学生的家长，主动汇报说孩子考到一本了。家长说：“我孩子特别喜欢您，他读初中时跟语文老师搞翻了，就不学语文了，中考语文只考到五十多分，只能进普通班。他就是坐在讲台底下的那个男孩，您虽然只教了他一个学期就被分到理科班去了，但是老师您改变了他对语文课的态度。您的欣赏让他发现，上语文课其实是有趣的。从此他就开始学语文，感谢您改变了我的孩子。”不经意的几句欣赏，竟让这个一度厌恶语文的孩子，重新发现了文字里的趣味。南叔教书育人多年，早已记不清课堂上的许多细节，却没想到，那些看似平常的鼓励，那些倾注在三尺讲台的点滴用心，竟会在一个孩子的心里，埋下一颗热爱的种子。

晚休结束，踩着如水的月光，穿过树影婆娑的小径，偶尔一瓣黄叶飘落在头上，飘落在肩上，真是有趣极了。树上的宿鸟未睡，叽叽喳喳的，是鸟妈妈在柔声叮嘱孩子。

这么美的秋夜，如果能邀上二三密友，在银杏树林里小酌几杯，馔点月光下酒，搭个吊床在银杏树上，困了，就在树上睡着，任丛黄丛黄的叶子盖着一身，秋被一般，又是秋夜月酌的雅趣吧？

一年四季，每个日子都有它的风景，南叔真不舍得苦苦追赶逼迫学生。如果他们也能在书里找到风景，在忙里能放空片刻，也能从一丛树一溪水一方天中，发现自然之趣，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人生，其实不必过于你追我赶，从从容容地边走路边看看风景，品味一下每朵叶片上的流云，静听那一闪而过的鸟鸣虫唱，那才是真正享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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