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镜框住的光阴
□ 廖柳
母亲新买了一副老花镜,是金丝边的,很轻便。她递给我时,我发现镜框边缘的金漆有些剥落了,星星点点地露出下面的铜色,就像秋天树林中飘落的枯叶下所隐藏的泥土一样。镜腿也变得有点松动,戴上去之后经常要用手扶一下。
她现在看书都离不开它了。中午阳光很好时,她会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戴着眼镜拿起当天的报纸。一副神奇的眼镜就像是神秘的大门,一旦戴上鼻梁,她的整个人就变得安静了许多。目光透过两片晶莹的镜片显得格外专注,一字一句地在密密麻麻的铅字中慢慢前行。有时候她不自觉地张开嘴,仿佛那些难懂的句子要用全身的力量去读出来。时间长了以后,薄薄的镜框会在她不算高的鼻梁上留下两条深深的、清晰的红印,就像两个小无助的印记。
摘掉眼镜的时候,她总是有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疲惫。用手指夹住镜架中间的部分,取下镜片放在眼前。于是世界就变得模糊了,仿佛转瞬之间发生的事情。眯着眼睛望向窗外,眼神有些涣散、迷离。不再有清晰的世界了,所有的界限都消失了,变成了一片柔和而混沌的颜色。要花一些时间来适应一下,镜片所呈现的明亮和在自然混沌中看到的视野之间的巨大差异。
前几天我教她用智能手机放大镜功能。她凑过来观看我是如何把摄像头对准药瓶上蚂蚁般的小字的,屏幕上的字就立刻放大了,像拓印一样清晰。她试着去操作的时候,以前在缝纫机前可以熟练地把细线穿进针孔的手,在光滑的玻璃屏幕上却显得有些迟疑、笨拙。指尖由于长时间工作而变得粗糙,滑动屏幕时会留下一些断断续续看不见的痕迹。总是不准,有时轻了没反应,有时又太重跳到其他界面去了。
笨拙使我想起了过去。这双手在煤油灯下用一根小银针轻轻一抿,线头就变得锋利了,针眼也只需穿过一回即可。那时候她的眼睛很清澈,能够看到布料上颜色最细微的变化,也能够发现我衣服上脱线的地方。缝纫机在她的脚边发出急促又均匀的“嗒嗒”声,就像是夏天暴雨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一样。如今穿针引线的熟练、踏轮飞转的从容都似乎被岁月悄悄地藏进老花镜的一副金丝框里去了。
晚上到她家去了。床头柜上有一盏台灯罩着一块素色的布,光线照在地面上很柔和。光晕里有副眼镜。一副比较旧了,黑色塑料框已经磨损,像是功成身退的老仆人;另一副比较新一些,金丝边在灯光下透出淡淡的光芒。它们并排放在一起,中间有一本翻开的杂志和一瓶眼药水。
姿态端庄,就像是进行一场没有声音、很正式的仪式。旧的把责任慢慢交出来,新的就忐忑不安地做好了接手之后一切“看清”的准备。时间被一副副不断更换的眼镜框所限制,规矩而且无情。在门口看到这两副眼镜的时候,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进去后该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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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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