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小院

■ 殷 英

三马路29号的那个小院，装着我童年所有的记忆，十年前，它拆迁了。前些日子路过，看见一个岗亭蹲在小院大门的位置，斜斜地立着，像是守护着什么。透过这片陌生楼群，我仿佛又看到了它。

记忆中的小院用灰砖墙围着，墙头和墙根都长着草。那些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枯掉的。反正每年春天，它们就自己绿了。

推开大门，进到长方形的小院，会看见里面立着一栋两层的旧旧的木质小楼。红砖的墙壁，黑瓦屋顶，一整面红褐色的木头窗户，镶嵌玻璃，朝向种植着花草的院子。窗台是红砖砌成的，常年摆着两盆兰草。我常常爬上窗台坐着，晃着脚，晒晒太阳，发发呆。

上台阶，推开一楼的木门，进去是一个公用的客厅，一楼三个房间，正对着大门，木质楼梯通往二楼，上面也住着三户人家。我家在进门右侧第一间，另外两间住着姓新的公公婆婆，和他们的儿子。

房门也是木质的，很厚重，锁也让人觉得安稳。靠墙摆着笨笨的菜橱柜，里面放着碗筷，放着坛子，还有一把大菜刀。菜刀很快，妈妈切菜的时候，菜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靠窗是四方桌，桌面光溜溜的，是爸爸用砂纸磨的。我在这里吃饭，也在这里写作业。写着写着，我便会走神看窗外的小猫爬树，看小老鼠偷东西。妈妈见了，便用筷子敲敲我的脑袋，我赶紧又回神继续写。旁边两把折叠椅子，一把是妈妈的，一把是爸爸的。爸爸是火车司机，他跑车去了，椅子就空着。

院子后面过道上长满了野草，一排房子黑暗、狭小，爸爸把其中一间改成洗澡间。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潮湿的小房子。每次进去洗澡都要鼓足勇气，闭着眼睛进去，闭着眼睛脱衣服，闭着眼睛快速冲水，因为一旦睁开眼睛，就会看见褐色的挺着大肚子的蜘蛛蹲在墙壁上。我不敢看，快快地洗，快快地出来，毛手毛脚地常被妈妈骂。有时，墙上会有黑黑的大个子蟑螂爬过来，惊动了它们，还会突然张开翅膀朝你飞过来，一下子又不见了。我吓得尖叫，一口气冲到院子前面，再不敢进去。

小院可热闹了，除了小蜘蛛、小蟑螂、小蚱蜢，还有小鸟常常光顾，婆婆家还养了只大黄猫，它总在院子里走。有时候蹲在水缸上，有时候趴在窗台上，有时会从楼梯上跳下来，追着小孩子跑。有一回，爸爸买了鱼放在灶台上，转身去洗手，鱼就不见了。大黄猫也不见了，怎么喊都不出来。

夏天的傍晚，小厨房烟火缭绕，饭菜的香味飘出来，惹人流口水。我蹦着跳着，去端菜盘；大黄猫蹦着跳着，跟着我；后面还有几只小猫宝宝，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跟着。我们把菜搬到院子中间的小木桌上，两家人围着一起吃，大人们边吃，边聊着天。时间久了，我能听懂公公的宜春话，还有婆婆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讲的故事。我盼着晚饭的时间，因为爸爸隔些日子就要将红烧肉端到木桌上，婆婆会拿出家乡的腊鱼腊肉在炉子上蒸着，常把我给香迷糊了。撤了饭桌，爸爸会把竹床搬出来，妈妈打来水细细擦拭。我等不及竹床干透，就躺上去看星星，看月亮，听着虫鸣唧唧，觉得时间就像透亮的月光，慢慢悠悠的，一点都不着急。

到了初中的时候，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小房间，10平方米放得下一张小床、一个书柜和靠窗的一张书桌。小房间是在院子里搭建的，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我很喜欢。房间被妈妈打扫得很干净，阳光好的时候，会长了脚似地跑进我的屋子。它晒着我的书桌，我的书柜，我的书，还有我的被子。我常常躲在晒得香香的、蓬蓬的被子里面看书，看《红楼梦》，看《射雕英雄传》……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梦见自己也变成了里面的人物。

我特别感激宽容的公公婆婆，他们没有抱怨院子变小了，而是很开心我有了独立的房间。听爸爸说公公是机务段段长，可我从来不觉得他是什么大人物，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他在院子里用砖头围了个花坛，里面种着花和菜。他教我认识一种草，用手指一碰，叶子就合起来，他说这是害羞草。窗前的那棵铁树也是公公种的，叶子很硬，像针一样。我先后写了七篇关于铁树的作文，每篇都不一样。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我回家就把作文读给公公听，他乐呵呵地笑。

1992年，我们搬家了，搬到一马路小坝边住，也有一个小院子。临走那天，婆婆给了我一把糖，大黄猫在我脚边蹭来蹭去。那天，我抱着书包，站在院子里，看着铁树，看着红砖墙，看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心里非常不舍。

现在的我，常常会想起那个院子，想起铁树，想起黄猫，想起婆婆的糖。它们去哪里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个院子里的时光，永远都在。

周刊邮箱：jjrbcjzk@163.com

主编热线：135079254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