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 |(散文苑)漫江, 一个浸染晋风宋词的地方

11月21日 19时 阅读 29697


漫江 一个浸染晋风宋词的地方

■ 谢金彪

古风拂西岭,秀水漫沙洲,说的是我遥远的故乡,一个隐匿于崇山峻岭之中,被称为漫江的地方。

分明是一湾秀水漫过沙洲绕山而行,分明是群峰簇拥山脉绵延,人们却对这里以江称之。漫江,位于赣西北修水南部九岭山中的一隅,犹如千年前某位上仙遗落于此的一小块玉佩。这里四面环山,西岭拔地而起的文峰入云,主峰345丈有余,阻断着凛冽的西北风;中部盆地沃野,河流从东南山峡而入,汇聚众水穿过一片田畴,再从东北山峡而出。得天独厚的环境,滋养着一方生灵,从晋代起,千年的生息,创造了千年文明。行走在漫江,当听到汉代的语言,吹到晋代的禅风,读到唐宋的诗词,看到人们劳作在《魏风·十亩之间》所描绘的田园中,晚归时炊烟渐起,你会感受到千年时光的邈远,犹如江流漫延穿越,浸染着晋风宋词的谦谦风骨。我就出生在这块土地上,那年我跟随父母劳作收获完最后一茬作物,就沿河而行越走越远,后来漫江成了我的故乡。我常常梦回故里,一帘风雨,蓑衣芒鞋,梦到野百合开了,梦到栀子花开了,还梦到了旧时伙伴……

一梦浮图插风雨,四环青山笼烟霞。漫江的历史是从西面的群山开始的,西峰积翠,曲径牧樵。林泉间,遗落了一地的宗教文化,“震旦云飞”“花芬吴楚”“道仰黄龙”“彼岸”这样的词句,依然闪耀在荒芜的山野里、回荡在羊铃声声中。行走其间,远古的风拂面而来,古钟铭文、石碑草书、墓塔碑文、砖雕墩石、题字匾额……脚步可能在不经意间就触碰到上千年的文物。“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西岭的夏天在蝉鸣声中姗姗来临。那年初夏的黄昏,在一片蝉声中,在古寺废墟一旁的农舍中,我与守寺人王斋公对坐。斋公说,西岭适合消夏避暑,适合隐世度生。晋僧结庐西岭西峰下,西岭始有寺,然而光阴越千年,不论唐敬宗宝历年间赐名千辐寺,还是更早年间称为碧峰寺,都不敌时光的过滤,被遗忘在历史中。可是民间以地理方位称之的西峰寺,却口口相传至今。尽管岁月漫长,尽管它已沦落为废墟。沧海桑田,寺院衰落,经阁坍塌,再无醉舞经阁半卷书的机缘,也无夜半钟声到客房的意境。可那夜凉风习习,林涛阵阵,有北山的茶,有西峰的蝉。茶禅一味,暑意尽消,尘嚣全无。此起彼伏的蝉声中,斋公提壶续水,说喝茶吧。

西岭之西山峦重重,西岭之东山麓绵绵。山麓地带有松林、梯田、溪流,是一个客家人聚居的地方,有江夏黄氏族人,有庐江何氏族人,有敦煌洪氏族人,当地称他们为怀远人。这里的怀远人对大自然充满了敬畏,对先祖充满了崇拜,厅堂供奉着先祖牌位。在怀远人的心目中,大自然中众神存在另一个空间,有米谷神、土地神、泉神、山神、河神、桥神,家里还有门神、灶神。每年收割完早稻,第一碗新米饭,家中的长者必会双手恭恭敬敬地捧到大门前,敬奉皇天后土,感恩上天风调雨顺,感恩大地五谷丰登。

怀远人把早晨、中午、晚上分别称作朝晨、昼边、暗晡,把蝴蝶称作扬翼子,称少妇为布娘子,称医生为郎中。在这里,谁家有个伤风脑热的,郎中随手在路边采摘几片叶子,和着面条一起煮了。病人吃下去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发一身汗,病即痊愈。

谁家酿酒了,会蒸一甑糯米饭,掺入两三丸酒曲。在瓦缸中酿造发酵一天后,酒娘娘就出来了,喷香扑鼻诱人。一个礼拜后,酒酿成了,劳累了一天的男人们往往在暗晡食一壶滚烫的米酒,酒醉将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朝晨。

夏天的昼边,布娘子在浓荫深处歇凉,随手用扇子扑着花间的扬翼子,扬翼子从一朵花飞向另一朵花,一直飞到古汉语的词典里……

阡陌纵横耕且读,秀水湾湾育贤人。河流在漫江中部河谷平地画了个半圆,穿境而过,蜿蜒而去。河水汇聚境内沟沟壑壑的溪流,从光阴深处流来,流淌着唐宋诗词《木兰花》的神韵,流淌着明清宁红茶的芳香,流淌着一代仁人志士在追求社会进步和民族解放时“不破楼兰终不还”的热血豪迈……

千百年来,这条河不但润泽着沿岸的生灵,更是孕育出一个儒宦世家。钜鹿莫氏一族,科名鹊起,仕宦蝉联。唐乾符三年,莫惟初“奉诏使番”奠定了家族“以节报国”的精神底色。至宋代,莫氏家族走出了几十位进士。南宋名臣、政治家、外交家、诗人莫将,在县治内位列宋元“八贤”之一,至今仍在八贤祠供后人凭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莫将在漫江故里修筑“双英家塾”,寓意“双英竞秀”。他常常率领子弟拜谒先贤,“节义碑”前,常温先祖仗节守义的故事,提倡文武兼修、耕读并重。他鼓励子弟参加劳作,体会稼轩之艰辛,黎民之疾苦。他以天下为己任的高远志向,成为宋代士大夫的楷模。“花时人道多风雨,梅蕊都来无几许……”《木兰花·雨中》《木兰花·雪里》《木兰花·风前》《木兰花·月下》《木兰花·晴天》《木兰花·望梅》……莫将一首首诗词,风格清新雅致,梅韵诗魂无不彰显君子风骨。文脉如河流般奔涌,耕作人家的莘莘学子总是让人惊喜不断。何家子女被清华大学录取的消息刚到,钟家子女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也来了。哪家遇到喜事,往往爱请人作楹联。山野夫子放下手中的农具,挥毫落墨便是高梧零露、关雎河洲、版筑鹪栖……

人事变迁,山河依旧。西峰晚钟,北山狼烟,瑶泉渔火,牌坊码头,潭头义渡、佛坳岭的风雨亭仍伫立在时光之中。部殿的老戏咿呀未歇,厚生隆的茶香萦绕不散,程家庄的散源中学书声琅琅,这些藏在风物里的记忆,随着景象一同留在了岁月深处。远处,圆门口的游击干部班,魏老校的王陵基总部,尚堡的李默庵总部,以及杜家庄的老街,仿佛还激荡着彭德怀、滕代远、萧克等无产阶级革命家“丈夫誓许国”的誓言……一幅幅画面、一宗宗事件定格于烽火岁月,沉淀下来的,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地方史诗与底蕴深厚的地域文脉。

父亲当年醉酒后,曾笑着哄我说,七坳深处藏着一只九尾狐。傻丫头见了它,能变得心灵手巧;男孩子见了它,能写出锦绣文章。我终究没见过那只九尾狐,可还记得父辈们在丰收年景里的模样:蚕桑事毕便忙着采茶,待所有农事歇下,田埂边的院落早已摆开酒盏。杯觥交错间,他们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连眼角的皱纹里都浸着满足。那热闹又温暖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正是这些芸芸众生,守着当地农耕文化的鲜活底色,也延续着《豳风·七月》《小雅·楚茨》里那份关于土地与收获的古老诗意。

我常常卷书还乡,行走在漫江的山水中,宅尚堡老屋听百鸟啾啁,走杜家庄老街品秋烟寂寥,到大源山水坑听深涧溪鸣。多少个晨夕,我久久站立在河洲的水榭之上,凭栏而立,水静沙柔,水墨烟村,看满河牛背般的巨石,看沿河两岸遍野的茶桑,看河水载着星辰日月川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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