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 | (散文苑)十年断章

8月12日 18时 长江周刊 阅读 30262

十年断章

■ 戴永汉

岁月如尘,在指隙间纷飞无痕,倏忽已飘过十个冬春。窗下的光影悄无声息地移动,我终于忍不住又去翻寻她的微信。微信页面静止如墓园——从那个永不能更替的8月3日,她的朋友圈就凝固在那里了:照片里的她站在威海岸边,风吹拂着长发,嘴角笑意清淡,眼中亮出深邃的微光。她伸出手指向海天相连处,仿佛凝滞在时光里点着彼岸的方向。那个地点与她最后消失之地一样,是威海。威海……这两个字便成为我心口的印,凝血的痂。

初遇她时,是在京城音乐训练营。她是学声乐的,眉目端庄如画中人,自嘲齐鲁基因身高体大,谈笑间隐隐现出山东血脉的沉实与爽利。翌年7月,我于庐山张罗“大音中国”音乐盛典,邀她带学生前来献演才艺。那时她在乌鲁木齐自己的音乐培训中心忙碌着,嗓音却似被什么缠锁住了,喑哑低沉。她在电话那边推辞:“身体不好,撑不住远路呢。”我心中虽怅然若失,也只得接受。不想几天后,她骤然来电,用那穿透千里的声音说还是决定来,“半缘学童半缘君”。

当那个疲乏的身影领着一群孩子来到山脚这温泉小镇时,庐山朦胧的云雾竟更浓了些许。经过40多个小时火车的碾磨,她虚弱的筋骨早已被挤榨得透明单薄,她唇色显出微微的灰白。

夜色笼盖时灯下相聚,她微啜几口酒,脸颊泛起薄薄胭脂晕色,眼睛里跃动出光彩——学生们依偎在她身旁兴奋地讲述着白天表演的成功,那情景分明是她生命的礼赞,是一段短促旅程的凯歌。

三天的快乐时光飞过,离别来得太快。我们站立车下,双手相握,谁也不肯先松开,手心湿汗不知掺杂了多少无声的不安与留恋。我目送客车载着她模糊在路尽的转弯处,风干在眼角的泪水被手背匆忙拭去,湿意却更深了印入心髓。直到如今,那种沁骨的冰凉感觉,似乎仍在紧握着我的记忆。

8月3日的威海,正是归人返回故乡之路,竟然横插出一场断送一切的车轮暴行。几天后惊闻噩耗,我才骤然明白,难怪她的朋友圈为何从此坠入静止之黑暗。四十五这个年岁,不过是冰冷记录下的一个数字,仿佛刻于纪念碑上的简短铭文。

我坐在桌前,双手捧着头颅,沉重得如负千钧大石。倘若不是我的坚持相邀,她该仍安卧家中疗养疲惫的躯体,该还能行走在教孩子歌唱的路上罢?一切竟都是我的过错酿成了无可补救的灾祸,是我将朋友推向生死隔岸的那一头。

十年的光阴转逝,并未荡涤丝毫刻骨铭心之痛,反倒是在时间里愈发显出她的珍贵无瑕:那新疆辽阔苍茫天空下坚韧独行的身影,三天活动里她脸颊上焕发出光彩的燃烧……生命无常如海雾,从不因个体悲欢而止息奔流;但记忆的微火却长明于心中——她选择了赶赴庐山之约,正是她于这尘世间的华美绝唱。那短暂交汇的光亮,是命运给予我们彼此最后的郑重致意。

于是我懂得,人生旅程的每一段邂逅,无论浓淡长短,皆是时间馈赠的、不可重复的唯一片段;我们紧紧攥在掌心的一点温热,不过是永恒的浩瀚长流暂予寄放的短暂微光,终将散去无觅,终究无从强留。这微光曾照亮你我的眼角眉梢,并在逝者如川的长河中,沉淀成真如永在的沙金。

岁月无声向前翻滚着,每当手指不自觉地滑过她的微信时,屏幕上那定格的威海照片依然亮着,无声讲述着一个最温柔而苍凉的真理。有些路虽戛然而止,却恰恰在断折处生长出不绝的藤蔓,悄悄织进生者的血脉深处。在遗忘与记忆之间,活着的人虔诚延续逝者之光的每一刻,便是超越时空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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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吴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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