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 | (散文苑)秀峰叠影

7月19日 19时 长江周刊 阅读 32015


秀峰叠影

■ 程昭金

李太白之瀑,自九天倾泻而下,轰然跌宕于庐山秀峰之上,悬垂着,流响着,如雪崩雷震,亘古不息。这瀑布便是秀峰的魂,是李白诗篇里永不枯竭的墨色,是庐山奔涌不息的心跳。水流激荡,跌入潭中,碎玉溅珠,水雾弥漫间,飘散着天地间最原始的湿气。我立于此,竟忽然感到自己渺小如同尘芥,仿佛水声正驱散着我身体里那点微渺的俗世喧嚣。

循着水声,我踱至龙潭。潭水清澈如碧玉,水底卵石历历可数,水波微动,柔柔漾开,浅绿的色泽恰似被岁月浸润过的一幅绢画。潭壁光滑,水量充沛时,石面润泽如新研的古砚,泛着幽幽青光。壁上刻字,悄然浮出水面,宋南康军守朱端章所书“庐山”二字,端庄肃穆。李亦所题“龙”字,则如蛟龙出水,蜿蜒游动,尽显腾跃之势。元朝宰相赖八花所书之“虎”字,拙朴遒劲,字迹如虎踞山岗。水波荡漾间,字痕随波摇曳,仿佛千年墨韵正在水中苏醒,与今人隔空对话。水光字影交融处,时光的界限也变得模糊起来,只余一潭碧水,映照着亘古不变的青山。

青玉峡与龙潭比邻,峡中漱玉亭翼然临水,亭下清流淙淙,晶莹剔透,恍若漱玉仙子遗落的珠串。此亭此水,与隔涧相望的聪明泉遥遥呼应。那泉眼清冽甘甜,涓涓细流从石罅中渗出,汩汩如私语,仿佛能涤荡心尘,予人几分超拔的明慧。

山径盘桓处,古木参天如沉默的巨人。两株“佛印松”虬枝盘结,翠盖亭亭。双桂堂前,两株千年桂树,枝叶扶疏。它们的根须深扎于古老的泥土,枝叶婆娑在今日的风中,树影斑驳处,光阴似乎凝滞了千年。

秀峰之名,始于南唐中主李璟于此筑台读书。后来他登上帝位,在此修建开先寺,取开国先兆之意。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春,康熙帝南巡,庐山秀峰开先寺住持超渊怀揣寺中的山水画作,风尘仆仆到淮安接驾,并一路随銮至松江。康熙见超渊气度不凡,谈吐雅致,心中甚喜。他展开画轴,只见开先寺被青山温柔环抱,群峰争奇斗秀,秀色直逼人眼。康熙挥毫,御赐“秀峰寺”之名,又赐仿米芾字书江淹诗《从冠军建平王登庐山香炉峰》,以及《般若心经》一卷。从此,开先寺便成了秀峰寺。

开先寺曾是庐山五大丛林之一,佛印、超渊等高僧大德在此弘法,东坡居士、米元章、黄山谷等文人墨客亦曾在此驻足流连。他们的身影,似乎融入山间清风,融入寺院的每一块砖瓦之中。每每风过檐角,便隐隐可闻昔日清谈之声。

秀峰的文化底蕴深如龙潭,遍布山崖的石刻足以证明。黄庭坚书写的《七佛谒》,字字如菩提子,圆融饱满。王阳明的《记功碑》则棱角分明,字迹似刀锋刻石,凌厉中又自有法度。颜真卿的《大唐中兴颂》碑刻,端方浑厚,一笔一画中犹存大唐气象。朱熹题写的“源头活水”四个大字,则清隽如溪流初发,潺潺流泻出永恒的生机。

山中还藏有蒋介石行营遗迹。漱玉仙子传说如空谷幽兰,于山涧回响,其清绝之姿,正如同这山中不染尘埃的流水,洗濯着尘世的喧嚣与浮躁。这水是活的,无休无止的,它奔流于传说与现实之间,流过石上字痕,也流过我们脚边,默默濯洗着山石与人心。

我于1999年8月赴任秀峰风景名胜区管理处处长。四年的时间里,我日日穿行于这山水史册之间,常感肩头有千钧之重。当时,我们在景区入口处,择一巍峨巨石,请当代书坛巨擘楚图南先生挥毫泼墨。楚先生运笔如椽,墨饱力沉,“秀峰参天”四个擘窠大字,便深深镌入石骨,其势雄浑,其意苍茫。这四个大字犹如群峰拔地擎天,直欲刺破青冥。秀峰所“参”之“天”,是庐山千年文脉凝聚而成的精神苍穹。

每每独行于山间,常能感受到一种奇妙的重量——那是无数时代灵魂的叠加。山径盘绕,如翻阅一册层层叠叠的史书,每一步踏下去,仿佛都踩在无数先贤的足迹之上。山风拂过,草木低语,有如前朝文士们未曾散去的吟哦,在风中余韵不绝。山泉淙淙,如漱玉仙子清歌,又似历代僧侣诵经的余响,在山谷间悠然回荡。古寺钟声起落,佛印、超渊的禅意,苏轼、黄庭坚的诗情,便随钟声在空气里一圈圈漾开,散入青峰翠谷。

某日薄暮,我立于“秀峰参天”巨岩之下。残阳熔金,将题字镀上一层流动的赤金,群峰巨大的剪影沉入龙潭,石刻之迹在水波里轻轻摇曳,字迹、峰影、波纹竟浑然难辨。

秀峰的时间,并非线性奔流,而是一张张层叠的宣纸,墨痕层层相渗。山色不老,泉水长流,墨痕永新。人寄居于天地间,不过刹那的过客。唯有山水与墨痕所凝结的魂魄,可以超越时间的侵蚀,如同龙潭水底那永恒的浅绿,在岁月深处,默默涌动着不朽的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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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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