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的读书法
■ 吴 茜
陶渊明是东晋杰出的文学家,以朴素平淡、清新自然的文风开辟了田园诗派,在文学史上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他的传世作品不太多,有诗125首,文12篇,其中辞赋3篇、韵文5篇、散文4篇(据袁行霈《陶渊明集笺注》)。通过对陶渊明作品的梳理,发现他的作品用典范围遍布经史子集,并且拓展至“异书”(颜延之《陶征士诔并序》)。陶渊明博览群书并能有所心得,与其“不求甚解”的读书法密不可分。作为一代文豪,博古通今的文化视野及独树一帜的文学风格都可以从他的读书法中找到答案。
陶渊明“不求甚解”的读书法与两汉至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读书风尚密切相关。东汉时期繁缛章句之风盛行。魏晋玄学兴起,章句之学渐被“得意忘言”说及简约之风取代,《晋书》《世说新语》等古籍都对“去繁就简”的趋势表示认可,认为读书应该“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下,陶渊明认为读书不应拘泥于章句之中,他在《五柳先生传》中阐释了自己的读书法:“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陶渊明崇尚简约古朴的文风,他青睐《庄子》《老子》《周易》等书籍,从中体会“言意之辨”蕴含的自然之道。他的《饮酒二十首·其五》“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在“会意”的一瞬间进入“忘言”之境,在超脱的玄想中随顺自然的运化。《桃花源记》仅仅300余字,却以极简洁而朴素的语言将世外桃源描绘得生动又富有诗意。
陶渊明的诗文用典工巧,寄托遥深,与其好读史书密不可分。陶渊明熟稔前代名士的品行、修养,他在《读史述九章》中讴歌前贤的志节情操,并坚定己身“宁固穷以济志,不委屈而累己”(《感士不遇赋》)的气节。他在《饮酒·其十七》中引用了《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蜚鸟尽,良弓藏”的典故,在古之贤士的高风亮节与官场的虚伪腐败的强烈对比下,痛斥“鸟尽废良弓”的残酷政治,展现了他对历史的深刻理解与敏锐思考。
他的《归园田居·其三》“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引用了《汉书·杨恽传》:“田彼南山,荒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箕。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陶渊明在诗中直录自己的躬耕劳作,暗讽杨恽等士大夫“耕作”之伪,他用朴实自然的文字表达了隐居躬耕的决志笃行。
“不求甚解”的读书法深刻地影响了陶渊明的人生态度和创作风格,使得他的人格和诗文都突破了时人所崇尚的纤丽浮华之风,呈现出“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的自然本色。在玄学盛行的魏晋时期,《老子》《庄子》《周易》等书籍进入陶渊明的视野。陶渊明对这类书籍的喜爱影响了他的思想和文风,他的笔下既有“质而实绮,癯而实腴”的五言诗,也有犀利说理、言约意广的古诗文。他的《饮酒》其五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颇似《渔父》篇描绘的“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的情韵,对《庄子》的运用达到了浑融无迹的玄妙化境。《闲情赋》辞采华茂,变化自然,开篇以“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勾勒出一位品貌出众的女子,幻想与其日夜相伴,在奇谲夸张、天马行空的行文中深埋的是他郁郁不得志的悲愤与无奈。
陶渊明长期受到道家清静无为、返璞归真的思想浸润,从喧嚣的尘世走向悠然的田野生活,由“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有志之士成为“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的世外散人。据沈约《宋书·隐逸传》记载:“潜不解音声,而畜素琴一张,无弦。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陶渊明家蓄无弦琴,或因为家贫无力更换琴弦,他心中有感而抚无弦琴,音律自在心中,可见其性率直自然。
“不求甚解”的读书法令陶渊明的阅读视野拓展至经史子集以外的书籍,使他的诗文创作呈现出多样化的风格。颜延之在《陶征士诔并序》中称陶渊明“心好异书”。所谓异书,尚无明确定论。刘知几《史通》中有记载:“故学者有博闻旧事,多识其物,若不窥别录,不讨异书,专治周、孔之章句,直守迁、固之纪传,亦何能自致于此乎?”由此可推测,异书是经学、正史以外的书籍。
纬书是汉代附会儒家经义的神学文献,主要包含谶纬思想、符瑞预言及天文历法等知识,与经书相对,构成东汉官方意识形态的核心部分。纬书内容包罗万象,“有补史、考地、测天、考文、征礼、格物六方面价值”(刘师培《谶纬论》),有“事丰奇伟”(刘勰《文心雕龙》)的特点。陶渊明对纬书的熟稔,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的文风和取材。纬书的内容大多涉及改姓易代的敏感话题,陶渊明的诗文借虚幻的外壳,影射社会现实,与其熟读此类书籍密切相关。他自撰的《搜神后记》看似猎奇搜异,实则以荒诞的形式揭示横征暴敛、强取豪夺的残酷现实,大量的坟冢鬼魂故事是乱世凋敝、生灵涂炭的曲折反映,抒发了他对统治阶级的强烈不满及对底层人民的悲悯之情。
陶渊明的《述酒》中,有“重离照南陆,鸣鸟声相闻。秋草虽未黄,融风久已分”四句诗,以含蓄晦涩的笔触概括东晋由盛转衰的百年沧桑。“双陵甫云育,三趾显奇文。王子爱清吹,日中翔河汾”,这几句诗意境奇幻,借用神话故事影射晋朝覆灭的现实。黄庭坚评价:“此篇有其义而亡其辞,似是读异书所作,其中多不可解。”
陶渊明的阅读视野还拓展到《穆天子传》《列仙传》等书籍。《隋书·经籍志》将此类书籍列入“杂传”,谓之“杂以虚诞怪妄之说”。陶渊明在《读山海经十三首》序诗中抒发了“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的读书之乐,他的12首诗皆从《山海经》《穆天子传》中取材。这些诗虽以神话故事为题,但不流于空泛,“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辞兴婉惬”(钟嵘《诗品》),于含蓄无垠的境界中流露出对神话人物的礼赞以及对历史、政治的思考。
陶渊明综贯百家,学富五车,其独具特色的读书法和贯通古今的文化视野使他的性情和人格也得到了升华。诸子百家、儒家经典、纬书志怪,他无所不读。读书生活与陶渊明洒脱自得的人生境界融为一体,在文学史上取得了巨大成就。他虽一生清贫,但“历览千载书”,于书籍中寻得精神上的充实与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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