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油饭
■ 杨松华
炒油饭实在美味。幼时能吃上一碗炒油饭,我总觉得是长辈对孩童的特别疼惜。
那时生活拮据,物资匮乏,所有物品都需凭票购买。有时即便持票也未必能买得到。虽说身在农村,尚能自种瓜蔬果豆,但每日所需的油盐酱醋仍需用钱购置。于是家家户户都精打细算,用“节衣缩食”形容当时的生活再贴切不过。我们的日常饮食都是粗茶淡饭,难见荤腥,就连素菜都鲜见油花。在这般清苦岁月里,我们这些孩子竟能不时尝到香喷喷的炒油饭。
某日饭时,望着桌上泛着青白的豆角、寡淡的冬瓜与腌菜碎末,我和二弟捧着饭碗迟迟难以下咽。祖父母与父母围坐桌边,正默默吞咽着同样寡淡的饭菜。母亲边吃边打量我们,转头对祖母说:“给孩子们炒碗油饭吧。”父亲瞪向我们:“就你俩嘴刁,又不想吃饭啦。”祖父素来疼爱孙辈,笑着打圆场:“孩子正长身体呢,不吃饱饭不行。”话音未落,母亲已接过我们的饭碗,与祖母快步走向灶间。不多时,两碗热气氤氲的炒油饭便摆在面前。碗里晶莹的饭粒间点缀着翠绿葱花,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我狼吞虎咽时,余光瞥见母亲正怔怔望着我和二弟的碗。母亲那时正怀三弟,这么喷香的炒饭对她的诱惑更大啊!我装着没看见,慌忙继续低头扒饭。
那时最常吃的是菜籽油炒饭。赣北鄱阳湖畔的故乡盛产油菜,但收成尽归生产队。幸而各家在自留地边角种些油菜,送去村部油坊就能换得些许菜油。炒饭时将铁锅烧热,舀一匙金黄菜油放入,待青烟腾起便倒入冷饭翻炒,撒盐起锅即美味。有时洒些葱花,便如锦上添花。
二弟有次玩耍磕破脸颊,包扎后闹着不肯吃饭。接连两日,祖母都特意为他炒了一碗油亮喷香的油饭。见他冲我做鬼脸炫耀,我急得直咽口水,扯着祖母衣袖告状:“他伤早好了!”可下顿饭时,二弟又捧着缠纱布的脸哼哼唧唧,母亲只得再叫祖母开小灶。其实我生病时,也享受过这般特殊待遇。
菜籽油属素油,更金贵的当数芝麻油。乡人虽偶在自留地种芝麻,但产量稀薄,多要留给坐月子的妇人补身。在故乡,产妇在“月内”时需吃面条。若在盛碗的面条上添一两匙芝麻油,味道更鲜美,利于产妇恢复身体,养更多的奶水喂婴儿。
那年三弟出生,家里备的芝麻油尚有盈余,母亲“出月”后,我们兄弟便尝到了这稀罕物炒制的油饭。米粒裹着琥珀色的香油,入口满嘴生香。
最令人向往的应该是猪油炒饭。那年头猪肉金贵,用荤油炒饭堪比盛宴。我家兄弟三人算是幸运,隔壁伯父家七个孩子中,唯有读书的堂兄弟能享用油饭。记得某日经过他家灶房,见几个堂姐红着眼眶抹泪,伯母正训斥:“他念书费神,吃点油饭怎么了?”五个堂姐妹里,仅幼妹读过几年书。其他人终日劳作,却连碗油饭都难得吃上。
后来祖母患青光眼失明,母亲下工归来常以油饭应付我们兄弟俩。当时我们的辘辘饥肠,这粗简的饭食竟百吃不厌。某日侍奉祖母用晚饭,老人忽然叹息:“晌午你们炒饭多舀了两勺油吧?害得我们这顿清汤寡水的……”
如今生活富足,珍馐美馔已成日常。可午夜梦回,总记起那碗闪着油光的炒饭和灶台前祖母颤巍巍舀油的枯瘦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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