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九江 | (讲述)老九江的“戏码头”

6月15日 08时 阅读 31744


老九江的“戏码头”

■ 肖金美

1949年5月17日,九江城区解放。正如歌中唱的: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纷纷走出家门,走上街头,用九江人传统的打招呼方式互问:“吃了呗?”聊着天,互相交流着新鲜事儿。被深厚的文化浸润的九江人从不缺才艺。学校、工商界在新政府的领导下,组织了宣传队。锣鼓敲起来,秧歌扭起来,欢乐的歌儿唱起来。

老九江有5处旱码头,旱码头与水运码头有别,指的是商贾云集,人气极旺,四通八达之地。这些旱码头由西往东排过来,分别为大码头,今九龙街与大中路交汇处;张官巷,今交通路与大中路交汇处;西门口,今环城路与大中路交汇处;四码头,今庾亮北路与大中路交汇处;九华门,今庾亮北路与滨江路交汇处。这几个旱码头也是九江人娱乐休闲初始的“戏码头”。

正如九江人说的,“敲锣是唱戏,打鼓也是唱戏”。宣传队里的演员将自己打扮成“工、农、兵、学、商”各界人士的模样,工人举着锤头,农民拿着镰刀,军人握着长枪,学生背着书包,商人夹着算盘。有的宣传队还踩高跷、划莲船、玩龙灯,走一程,便停下来演一段,热闹非凡。

我那时还小,人称“老顽童”的外祖父带着我跟在人群后面看戏。外祖父刚开始抱着我,抱不动了就背着我,牵着我,一路从城里跟到城外(以西门口为界,东边称“城里”,西边为“城外”)。

舞龙队总是第一个出场,舞龙队有圈场子的任务。然后再是唱歌、扭秧歌和说快板的演员上场。九江人把说快板称为打“莲花落”。踩莲船的表演往往放在最后。船前面走着拿蒲扇的俏婆婆,船后面跟着拿着桨的船夫。表演时,会有人掌彩,观众跟着吆喝,“哟呵,呀呵呵,呀喝咳!划船!”

若有《兄妹开荒》这首歌,很多人都会跟着唱。每次,我都会跟着学:“清早起来除野草呀,锄罢野草好长苗呀,呀呀哟,呀依哟,锄罢野草好长苗喂,依呀哟……”那时候,我一边看《打败美国野心狼》活报剧,一边跟着唱歌。看到剧中的“美国鬼子”被打翻在地,别提多高兴,连小手掌都拍红了。演到最后,演员和观众齐声合唱:“咳啦啦啦啦,咳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中朝人民力量大,打垮了美国兵呀!”这首歌全城人几乎都会唱。

当落日的余晖照在江水上,江边就渐渐热闹起来。吃过晚饭的人们纷纷赶到滨江路与西门口这一带,听民间艺人六四儿说书。人们瞬间安静下来时,便是六四儿到了。他一人一桌一凳一醒木,大家或站或自带板凳坐着围成圈圈听他侃古。六四儿会点着周瑜点将台、大乔巷、小乔巷等地名讲《三国》;指着浔阳楼,讲宋江题反诗,怒杀阎婆惜的故事;遥望岳母墓,讲岳飞抗金的故事。六四儿的《侧美案》讲得好,九江城里有人抛妻弃子,就有不少人骂,又一个“陈世美”;六四儿的《杨家将》讲得好,人们看到英姿飒爽的姑娘,都笑称真是“八姐、九妹”。看到有人拿着竹条追打孩子,邻居就学着八贤王赵德芳喊“刀下留人”!

每到中场休息,六四儿就把帽子翻转过来收钱,嘴里念念有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一元两元不多,两分五分不少,金锭金镯子欢迎,手表手电筒也行”。六四儿很幽默,走到小朋友面前,会笑着说:“可别往里擤鼻涕”。走到军人面前,也调侃一句:“千万别往里扔手榴弹”。记得有一次外祖父带着我来听书,时间晚了,我打起了瞌睡。外祖父要把我叫醒,六四儿赶过来阻止:“莫叫,莫叫,瞌睡来了无抵挡,叫花子见了掉了瓢,皇帝老儿见了脱龙袍”。睡糊涂的我忙问:“谁来了,谁来了?”懵懂的模样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九江城里第一个正儿八经的“戏码头”。是20世纪50年代初就坐落在庐山路与大中路交汇处的大众剧场。1952年4月,经九江市人民政府批准,接纳原衢州市第三越剧院落户九江,更名为九江市艺锋实验越剧团,后改名为九江市越剧团。九江市越剧团基本上在大众剧场驻唱。剧团不仅演出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唐伯虎点秋香》《珍珠塔》等传统的优秀剧目,还编排了许多新剧目,如《琵琶行》《林启容》等,给九江市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老戏迷们至今仍津津乐道他们捧的“角儿”。唱花旦的金翠艳、彩明珠,水袖半挽,眉眼灵动;唱老生的陈鸿声一脸正气,铁嗓钢喉;唱小生的邢瑞月、蒋水琴,温文尔雅,风流倜傥;唱丑角的花狸猫插科打诨,滑稽搞笑。人们调侃,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呆子”。每每演出,台上的激情满怀,唱念做打尽显功力;台下的人们心随戏走,不时地唏嘘抹泪。邻居李姨妈特喜欢看“绍兴戏”,总是带着我赶星期日的日场。她爱看“公子落难”。看戏时,李姨妈爱穿阴丹士林蓝的斜襟褂,纽扣间常别着一块大手帕。每次听到蒋水琴低沉带磁性的嗓音,她总忍不住扯下手帕抹眼泪。

1951年3月,有关部门着手修建甘棠公园。这是集动物观赏、表演、体育运动、休闲为一体的综合性公园。400米椭圆跑道正中修了一舞台,人们称“司令台”,这里是最受青年学生欢迎的露天舞台,一些大型的会议也在这里召开。有几年“五四”青年节,很多年轻人都到这里举办篝火晚会。有一年,外祖父带我去参加晚会。围着篝火的圈子实在大,人也实在多,我人矮力气小,挤不进圈子,也看不见里面演节目。外祖父就举起我,让我骑在他脖子上看晚会。当时,年轻人围着火堆,随着手风琴拉的圆舞曲跳舞。《让我们荡起双桨》等歌舞表演是当时受欢迎的节目。

看到一半,外祖父指着天边的闪电说:“不好,会下雨。”他急忙放下我,牵着我转身离开。刚走到小坝上,雷声越来越大,我们祖孙俩撒腿就跑。我们一口气跑到南门口的一家豆浆店,刚钻进去,瓢泼大雨就落了下来。不少游人也跑了进来,一时间店里满是躲雨的人。后面的人一看挤不进来了,干脆继续冒雨往家里赶。好在暴雨来得快,停得也快。一屋子人谢谢店家后,便各自散去。第二天,爱热闹的九江人互相转告,甘棠公园和小坝上,清洁工打扫了好几堆鞋子。那年头,穿系带鞋的人很少,都是穿圆口布鞋。这种鞋子不跟脚,非常容易脱落。于是,大家又纷纷赶去小坝,有去找鞋子的,也有去看热闹的。我和外祖父的鞋子都没掉,也一起去了小坝和公园,果真看到好几堆鞋子。前来看鞋、找鞋的人没有抱怨,一个个正开心地笑着呢!

当年,九江文化娱乐的场所较少。在修建甘棠公园的同时,政府着手在孤溪埂搭建更多的文体活动舞台。碧波荡漾的甘棠湖中有著名的烟水亭,围着湖畔错落有致地修建了人民大礼堂、中苏友好电影院、工人文化宫、灯光球场和滑冰场。

人民大礼堂始建于1951年,原名文化俱乐部,由九江市总工会代管,主要供党政机关、群众团体开大会用。节假日时,这里会不定期举办业余的文娱晚会。1959年经九江市人民政府批准,正式更名为九江市人民剧院,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艺术表演团体演出。中国实验歌剧院、中央歌舞团、北京京剧团、上海京剧团都曾在这里演出。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人民剧院看过的“折子戏”。因为不懂“折子戏”的由来,外祖父在戏前还细心地为我解释,并教我一句台词和一个唱段。台词是《挑滑车》中的那句经典:“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老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定杀个干干净净。”唱段就是《苏三起解》的“苏三离了洪洞县”那段。外祖父还给我讲了“洪洞县里无好人”的趣谈。于是在看《挑滑车》时,我就等着听岳飞手下大将高宠的念白,跟着他一起念。

记得我在看《三岔口》时,看到演员们扮演的焦赞等三人摸黑在店中打斗。明明是亮通通的舞台,武丑们精湛的演出却让人感觉真的是在黑暗中打斗。看《苏三起解》时,我会跟着演员唱。其实当时跟着唱的不止我一个人,大家都跟着演员轻轻地哼唱。没有人觉得这是不文明的行为,演员们会觉得观众非常捧场。

人民大礼堂当时是九江地区的王牌剧院,很多人都以在这里登台为荣。1964年,九江地区中学生文艺汇演就在这里举行。经过几天激烈的比赛,我就读的九江县一中的“对口词”表演获得了二等奖的好成绩。

1956年,市里决定在面临双峰路的位置兴建一座新剧院,1956年元月动工,1957年11月竣工,历时近两年,命名为九江剧院。新建的九江剧院,全场有960个座位,均为沙发靠座,音响、灯光均为上乘。剧场建成后,来此演出的著名剧团很多。我有幸观看了三部大戏。一部是上海电影演员话剧团的话剧《镀金》,著名演员秦怡参与演出。当时九江人对话剧不是很热情,因此戏票不难买。我因喜欢秦怡,这才前去买票。可惜的是,这个剧不长,不能像看电影一样有近镜头,我看得并不起劲。

第二次到九江剧院看戏,是看严凤英、王少舫出演的《天仙配》。这次,我买到了一张站票。当时票卖完了,但大家热情高涨。无奈下,剧院只能再卖少数可靠墙壁站着看戏的加票。九江人对黄梅戏熟,对严凤英、王少舫更是印象深刻,整场演出,掌声不断。

第三次,我来这里看了尚小云剧团演出的《窦娥冤》。这次,我是借着给邻家大姐送饭混进去的。大姐是剧场的售票员,她把我送到乐池里观看。京剧的伴奏在台上,乐池是空的。但乐池低,戏台高,我只能双手扒在戏台边缘,仰着脖子、踮着脚看。回来后,大家都笑我当时的模样,直说我这是“挂票”。

1952年5月,“中苏友好”和“文教”两家电影院合并成立了地方“国营中苏友好电影院”。这期间,国产的“三战一队”的电影最受欢迎。“三战”是《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一队”则是指《平原游击队》。这四部电影不少人看了又看,连电影里的台词,都能背下了。译制片《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也成为那一代九江人记忆中永恒的经典。“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这句话常用来鼓舞我们的信心。影迷们不但会背台词,还跟着学动作。列宁卡着腰挥手的姿势,很多人学得惟妙惟肖。

1953年12月,市里修建工人文化宫。工人文化宫位于人民大礼堂西侧,为一座两层的红砖楼,是职工精神文化的家园。文化宫面积不大,设有棋牌室、歌舞厅、曲艺评弹场所。歌舞厅刚开放不久,就受到年轻人的欢迎。那时跳“交谊舞”不普及,但大家喜欢跟着轻松的舞曲,跳着简单的“三步”“四步”。

最受欢迎的是穆宝华的评书。评书艺人穆宝华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就享誉大江南北,可他却愿意长时间在九江驻演。穆先生集说书、相声、清口于一身,京腔京韵,字正腔圆,以清新幽默的形式演绎着历史风云。说书的是一波三折,荡气回肠,活灵活现;听书的是热血沸腾,激动人心,如醉如痴。一部《七侠五义》,他足足要讲两三个月,一回接一回连续讲。

我当时上中学了,晚上有晚自习。每次我总是掐着下自习的铃声冲出校门,冲进工人文化宫听下半场。上半场则由外祖父在第二天中午的饭桌上给我补回来。那时,我家的饭桌旁围满端着饭碗来听祖父转述评书的邻居,自然桌上的菜肴也被一扫而光。

文体不分家。说完文艺,自然要说说体育了。孤溪埂的滑冰场是旱冰场。大家交上几角钱的定金,就能领到一双旱冰鞋。最后按时间长短收费,一般为3角钱一个小时。滑冰场内有滑冰的,有光看不下场的,有笑声,也有摔疼了的哭声,还有冰鞋摩擦地面的声响,这些声音每天都合成不一样的“欢乐曲”。

滑冰场北边的灯光球场则不一样,不大的篮球场四周是阶梯看台。每次的晚场比赛,通常首场是女篮,第二场则是男篮。男篮队有当地驻军的球队,也有电瓷厂球队和电厂球队。看篮球不收门票,自由出入,大家进进出出热闹得很。

灯光球场也有组织其他比赛。每次我们看到球场里有灯光,但没声音的时候,就知道这是象棋比赛。棋手在裁判席下对弈,裁判席上方的幕墙有巨大的棋盘。棋手对弈时,每下一步棋,都会有解说员的说明。这时,工作人员就去移动大棋盘上的棋子,让观众都能看得清楚。

灯光球场还不定期地组织武术比赛。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初,九江的武坛有两大门派,分别为邬传凤和曾照庆。余昌泉是邬传凤的大弟子。邬传凤身体欠佳,不再收徒后,是余昌泉顶了上来。余昌泉有两个弟子马成华、马富强,他们又自收门徒,名气比余师傅还大。邬传凤这一支习武之人较多,参赛获奖的也较多。曾照庆这一派中,他的儿女曾宪国、曾宪龙、曾宪萍最为优秀。小儿子曾宪龙在12岁时就获得全国武术大赛全能二等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况是习武之人。但九江的习武之人不仅武艺好,还有武德,两大门派从不打斗。灯光球场武术比赛聚集了各派选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大家文明参赛,互相切磋。上场的青少年居多,人们仿佛从他们的一招一式里看到“少年强则国强”的风采。

戏台上一幕幕起落,人世间斗转星移。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些见证了九江人欢乐幸福人生的小舞台,早已悄然退出历史大舞台,取而代之的大剧院、大舞台、大运动场、大电影院继续演绎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但老九江的“戏码头”始终有一份温暖蕴藏在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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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吴晨

责编:肖文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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