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 一词断人魂

■ 邱益莲

流行的，因应时易命短，时过境迁也。每年新创的流行歌曲，铺天盖地的雪花飘洒江山，经春，就消融得无影无踪。流行歌手大多亦如暮春的牡丹，开时绚烂了天地，富贵了人间；谢时寂寞了春山，暗淡了时光。或许，流行歌手也是吃青春饭的。同样作为流行歌手的刀郎，他却愈唱愈响，愈老愈香，尽管如今他满脸打着风雨的印记，刻着年轮磨损的沧桑，却熬炼成了包浆润泽的古董，让大众爱得欲罢不能。

刀郎能像经年的老酒，醇香四溢，不因时光的打磨而褪色，不因岁月的风霜而枯萎，不仅得益于他独特的沧桑声音，如诉如泣的音调，更得益于他创作的歌词的蕴藉深远。就像《花妖》，取材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的《香玉》，思想内容却更为深邃，语词更为隽永，情节更为曲折，感情更为牵动人心，可谓一唱入肺腑，字字断人魂。

“我是那年轮上流浪的眼泪/你仍然能闻到风中的胭脂味/我若是将诺言刻在那江畔上/一江水冷月光满城的汪洋。”主人公一年又一年为了寻找心爱的人到处漂泊，四散流浪，疲倦不堪的形态跃然纸上。可作者偏要说是眼泪在流浪。明明相爱的彼此，却总是难以相会，一个苦苦寻觅，一个静静等待，将胭脂的香气散发在空气里，只为对方能寻到自己独特的气息。无可奈何的我，只好将爱的诺言刻在江畔上，希望同样行吟在江畔的对方看到自己忠贞不渝的诺言。江水清冷，月光满城，如此凄婉的境界，爱的诺言还是被这片汪洋淹没，可人世间任你眼枯见骨，天地却总无情，种种努力都是徒然。这么深刻的语言，一下就激起人们的共鸣。

人们习惯于说时间是一条河，但这种线性的流动无法激起人们更多的想象。刀郎却一反常态，让苦寻不遇的主人公说“我在时间的树下等了你很久。”树，每天都在生长，它刺向天空，用它来比时间，让光阴和空间形成了一个多维度，而且渺渺无期，广阔无边。自然，思念也就阔大无边，个体就更见渺小，生命就尤显短暂。在空旷的等待中，主人公的痴情一生匆匆化作满头白发。如此可歌可泣的爱情，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偏“尘凡儿谄我谤我笑我白了头”。这是何等的可悲！凡夫俗子心里装不下美好，对坚贞的爱情只有“谗”“谤”“笑”，因为“我”为爱情等白了头。花妖都能执着三生的美好爱情，人间本应更为珍惜，可尘凡的人眼里，对花妖只有嘲弄、讥笑和蔑视，刀郎用花妖与尘凡对比，隐含着对世俗爱情观深沉的批判。物欲熏蒸下的尘凡，连美好的爱情都不向往了，足见物化生活的尘凡多么鄙俗空虚，可悲可叹！

“你看那天边追逐落日的纸鸢/像一盏回首道别夤夜的风灯。”刀郎词的魅力，来源于他深厚的语言学养。他选择落日、纸鸢、夤夜、风灯这些意象，不仅营造了一种凄迷、伤感、摇曳不定的迷茫情绪，更是显出他语言的功力。他不说深夜，偏要说“夤夜”。“夤夜”出自宋代诗僧释师范的《禅人求赞》里的“夤夜青灯，朝暾夕月”典故，指时光的流转和岁月的变迁。古朴、典雅的语言更见主人公内心阔远的孤独感：经年等待的爱情，一面是苦苦追溯不遇，一面是冷嘲热讽无人理解，理想的邈远，现实的逼仄，让人感慨万千。

是什么造成相爱却不能相逢的呢？“君住在钱塘东/妾在临安北/君去时褐衣红/小奴家腰上黄/寻差了罗盘经/错投在泉亭/奴辗转到杭城/君又生余杭。”8句歌词，包孕着丰富的故事和深广的思想内容，而且道尽了人生种种无法克服的原因：几世修炼，偏偏一个生在钱塘东，一个生在临安北，空间的阻隔使得彼此难遇；阶层的隔阂，一个是粗布褐衣，生在贫贱底层，一个身着黄段，养在高门大户；再就是生不同步，当主人公赶到杭城，所爱的人却投胎到余杭。时间、空间、阶层，成了使他们永无相会、永远跨越不了的障碍。而造成这种人间悲剧的，竟然只是小鬼翻错了罗盘经，刀郎在此要隐喻什么？小鬼不敬畏手里的权力，一个差错就使得花妖生生世世疲于奔命，姻缘难成。手握权力的即使只是小鬼，也是足以左右花妖的三生，酿成人间大错的。它的一个疏忽，给花妖带来的都是灭顶之灾，那些手握利器的人，该如何使用好手中的权力呢？

“我的心似流沙放逐在车辙旁/他日你若再返必颠沛在世上/若遇那秋夜雨倦鸟也淋淋/那却是花墙下弥留的枯黄。”当有权力的小鬼玩忽职守时，主人公从此心似流沙放逐，擦肩而过的轮回，相爱的人再返时必定是一个人孤苦、颠沛、流离在这个世界上，内心的担忧、怜惜，却眼睁睁无法呵护，这是一种何等的伤痛？因为不同步的投胎，即使出生在同一座城，也是永生不得相遇，这种人为造成的爱情悲剧，实在是惨绝人寰。偏偏花妖却在荣枯轮回中，仍执着追寻那隔着时空生死的爱情，这种坚守，多少也会浸润冷漠无聊的尘凡的心。这就是刀郎哀伤凄美中的深刻与亮色。

刀郎之所以能从乌泱泱的流行歌手中脱颖而出，不只是源于他沧桑质朴旷远的特殊声音，更是他古雅的语言背后，蕴含着深刻的思想性。他的歌词，古朴中反映的都是民间的疾苦和世风的百态。艺术的生命力，在于它扎根在百姓生活中的深度、厚度和广度。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不仅关注人间的喜乐，更是敢于书写苍生的疾苦，刀郎做到了。

编辑：吴晨

责编：钟千惠

审核：熊焕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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