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九江丨年味

2024-01-26 15:34 浔阳晚报 阅读 28751

□ 沈明明

  春节又快要来了。夹杂在呼啸寒风里的,是一天浓于一天的年味。

  记得,孩提时,快过年时,最浓烈的年味,莫过于打鱼和顺年猪。

  春天放下去的鱼苗,到了年底,算是长大了。全村父老乡亲,以家庭为单位,分头预备打鱼工具。最有效的工具便是打鱼筏子。洗澡盆反扣着,上面紧紧捆住一块门板,筏子便算扎成了。浮在水面上,十分稳当,人站上去,很好平衡,撑着竹篙,前后左右,行进后退,方便自如。打鱼那天,全村男女老少齐出动,除了打鱼的,便是观战的。那些没有扎筏子的,也纷纷拿来封存在家里的渔网,穿上高筒雨鞋或是雨裤,站在浅水区,尽力撒开渔网。

  岸上,身着花红小袄的媳妇们指指点点咯咯笑着的声音,给了打鱼男人们无穷的力量。“看——”“哇——”大家齐刷刷看着站在筏子上的酒佬,他居然打上来一条看上去至少二十多斤的胖头鱼。酒佬眼睛得意地瞟着岸上的妇人们,那张尽是褶子的脸,笑得像一朵硕大的芙蓉花。酒佬平里除了嗜酒便是喜欢开玩笑。这不,他又带着明显的挑衅,开始调侃旁边筏子上的“急子”(方言,结巴子):“急子急子,你要是不打哏,把大胖头三字连着说出来,这条鱼我就送给你!”话音一落,岸上水上一片哗然,笑声掌声喊声差点震歪了塘边的垂叶柳。但见急子涨红的脸,快憋成猪肝紫了。足足有两三分钟,突然,急子大声喊出了“大胖头”三字。“输了”“酒佬输了”……人群一片欢腾。眼看输了,酒佬想赖皮。低眉下眼地对着急子说,你看,我俩再商量一下吧。急子再次涨红了脸回答说,没,没,没,没商量!众目睽睽之下,酒佬无可奈何,赖不下去了,只得乖乖将那条胖头鱼输给了急子。站在岸上人群中酒佬老婆眼睁睁地看着,不禁大声对着酒佬埋怨起来,“就晓得咵(方言,吹牛的意思)”。

  事后,有人问急子,那下为啥不结巴了,急子得意地说,我当时在肚子里把“大”字憋了许久,待到接上了“胖头”,便张嘴出去了……

  养了一年的鱼,其实还是幼鱼,一般不超过两斤。即便如此,新鲜的,乡亲们还是舍不得吃的,只是把头头尾尾内脏肚杂趁着新鲜吃了,留下的肉身则精心腌制晒干,预备着过年招待来客。即便是用最不值钱白鲢腌制的“鲢皮”,在我的记忆里,也一直是难得的美味。饭上一蒸,不仅鱼肉鲜美,而且饭也奇香。如奢侈些,用上菜油慢火煎烤,加姜葱烹饪入味,那更是绝好的佳肴。

  年前,多数家庭都会在腊月选个好日子“顺年猪”。这一天,请来的屠夫十分风光,平里用不上的手艺,这下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但见他将那尖刀磨了又磨,扯着嗓子大声嚷嚷着,“水烧得么样了,翻了么?”我们这些小孩,团团围住看热闹。被捆在屠凳上的猪挣扎着发出尖利的叫唤,“呜呃,呜呃”。声音凄厉,刺破长空。东家端来了木桶,是用来接猪红(猪血)的。屠夫一刀下去,接着抽出屠刀,冒着热气的鲜血如同殷红的温泉顺着刀口喷射而出。

  顺便插一句,别小看这一刀,这一刀可是考验屠夫功夫的关键。

  有一年,我奶奶养了十个月的猪也要“顺”了。一大早,奶奶一反常态,不是先给我们做早餐,而是先给猪烧食,并且远远超过平时的食量。我好奇地问,奶奶,等下不是要杀猪吗,怎么还喂食呢?奶奶说,不是杀猪,是顺猪,顺的意思,就是送它上路,一路走好,要走那么长的路,不吃饱怎么行啊?我茫然地看着奶奶,完全不懂。直到后来才明白,猪被养了一年,人跟猪之间也是有感情的。

  猪抽搐着,很快便咽气了。猪一生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终于在短暂的恐惧和痛苦中结束了。一直紧张屏住呼吸的我们,个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脱毛,开膛,卸块,分条……小孩们争抢着“尿泡”,比赛着,看谁能把它吹得最大。胜利者获得的战利品,就是获得那只吹得很大的尿泡。它被捆扎在一根蛮长的竹篙上,像旗杆一样,高高地竖在了胜利者的家门口。

  按照村俗,谁家“顺猪”,谁就得做东,将房下老少请来吃饭喝酒。孩子们高兴得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飞来飞去。顽皮的利瑜不知哪里弄来“二十头”(鞭炮),偷偷捆在了东家花猫的尾巴上,点燃后,噼里啪啦炸响,吓得花猫上蹿下跳。霎时,人群沸腾,鸡飞狗跳,尘土漫天。这场没有秩序的乱局终于在利瑜挨了东家狠狠的“丁钢”中结束。

  大人们按照年龄派份,分上下东西坐定。热腾腾香喷喷的豆豉爆肉,终于上桌了。孩子们自然是一番哄抢,不出几分钟,一大钵的豆豉爆肉将我们的小肚肚撑得溜圆。大人们则文雅了许多,互相谦让着,互相敬着酒,小块嚼着肉,并不正眼去盯着爆肉。只是到后来一看,大人们桌上的那爆肉钵子,涮得比我们的还干净。

  爆肉吃完了,大人们依然没有善罢甘休。上半场的斯文,此时荡然无存。一个一个如同红了眼的斗鸡,相互大声呼喊着,寻找各种由头强逼对方喝酒。招架不住而中途溜号的桂生被成功逮回,并受到加倍的处罚,终于在胜利者的笑声中倒在桌上“下猪仔”(呕吐)。平时号称“一斤不倒”的利牛,被五花八门的各顶“高帽”拥戴着,激起的英雄主义气概让他喝得超高,终于马失前蹄阴沟里翻船,被人背到大队卫生所洗胃。唯有少年老成的天赐,像棵不倒松,狡黠地笑着。原来,他偷偷地把自己碗里的酒换成了水……

  腊月里,家家户户就这样轮流比赛做着东。虽是天寒地冻,然而,在我的记忆里,那才是真正的火红岁月……

  几十年过去了,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的小伙伴,一些通过科举出去为学出仕了,一大批五湖四海打工做着大小不一的老板。当年火红的小村,如今是老的老少的少,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好在春节又来了。外出的伙伴们多数还是要回来团圆的。祖训谆谆告诫我们“有钱无钱,回家过年”,这一告诫,已经默默地积淀为一种难得的优良传统。

  快了,唤醒美好记忆,火红团聚的日子又要到了!

编辑:左丹

责编:刘芸

审核:杨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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