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赣鄱大地,每年的暑期都会有一种强风暴雨和雷电频繁发生。因为这种风雨来得迅疾去得也快,所以人们将它们统称为“打风暴”。虽然“打风暴”时会伴着下大雨乃至暴雨——一种疾风暴雨,但人们一般还是说“快,风暴来了”或“快,要打风暴了”而不带“雨”字。在没有天气预报的年代,人们要么随身带着蓑衣斗笠,要么就干脆遭受“风暴雨”的猛烈袭击。
夏天收割季节,在田地里干活的农民只要看到乌云骤起就会相互告知:“风暴来啰”或“要打风暴啰”,紧接着雷电交加煞是吓人。那闪电,就在眼前抽打使人闭着眼睛不敢看;那雷声,就在头顶上滚动叫人捂住耳朵不敢听。打风暴时,狂风暴雨的夹击往往让人猝不及防抑或防不胜防。因此,即使带了蓑衣斗笠也会穿戴不稳而背着风雨席田埂坐下的。当然,没带蓑衣斗笠的人就更是因浑身湿透而直打哆嗦,双手不停地在脸上抹着瓢泼的雨水,两眼紧闭嘴里不断喷吐着倾注的雨水,稍不留神就有被呛着的可能。风暴过后,人们的身子被湿衣服捆得紧紧的,根本迈不开步子跑回家。明知道家门口所晾晒的东西都被雨水淋了,也只能一步一步地挪着。
赣北的“风暴雨”,一般以农历六月初六为起点至立秋结束。所以,人们判断与确定暑期有没有风暴发生,主要看六月初六这天中午有没有雷声滚动。如果没有打雷,就表明夏收期间基本没有风暴雨;如果雷声大作,则“六月初六响一炮,72个风暴个个到”的农谚就会脱口而出。还有,如果这天晴空万里,人们会说“六月初六晴,禾秆搭荫棚”;这天若是阴云笼罩,那就会说“六月初六阴,禾秆烂成筋”。小时候总以为大人们是随口说着玩的,其实还真的很灵验。此外,初六这天还有个小插曲,那就是全村的男人都把自己家的狗呼到池塘边去,然后一齐把它们使劲往水里推(连续3次)。说这一天是狗洗澡的日子,即谓之“六月初六狗褪釉”。所谓“釉”,估计指的是狗身上的汗液与污渍,大概就如同当今人们给宠物洗澡一样。
打风暴其实是有前兆的,诸如天气格外郁闷燥热、鸡成群攀爬到树上去、狗到沟池里喝水、虫子多而低飞、蚯蚓出土、知了沉默不语、蜻蜓群飞等等。每每看到这些现象,晒了谷子的人们一般都就近收割、整田或栽插。风暴一般在正午前后突然来袭,而这个时间点大多在家里吃饭或午休,所以人们不是放下饭碗跑就是赤膊上阵干。一阵慌乱之后,风暴却一溜烟不见踪影了。风暴有时也时早时晚难以捉摸,最让人难以捉摸与防范的是晴天霹雳和火速撤退,因此往往令人们看着一片狼藉的晒谷场哭笑不得。有时候村东下雨村西晴,导致有人被雨水冲走了谷子而有人却浑然不觉;有时候又是村南刮风村北打雷,让人们汗流浃背却是虚惊一场。还有时候,相邻的两家只有一家的谷子被雨水侵袭了,这就是赣北“六月的风暴隔牛背”的特点。风暴过后,太阳依旧高悬在蓝蓝的天空,知了依旧在树上说“舒服舒服”,鸡依旧在树下刨虫子,布谷鸟斑鸠依旧在引吭高歌,彩虹也仿佛因为畅快而在阳光的映照中灿烂炫目。要想知道之后还会不会打风暴,那就是看天边的彩虹在什么方位了。对此人们也有谚语云“东杠晴,西杠雨,北杠刀兵动,南杠涨大水”。
实际上,赣北风暴雨最大的特点不是小打小闹式的速来速去,而是大兵团上阵往返迂回于赣鄱大地。远远看上去,它像一幅巨型的点缀着烟雾的珍珠帘子(其实就是雨帘)被人推来推去:一会儿在鄱南出现,一会儿又被推到了鄱北;一会儿出现在鄱东,一会儿又被移到了鄱西。但无论被推向哪里,它所经过的地方都大雨倾盆烟雾蒙蒙。蚕豆大的雨点打在水里,水面会砸下一个深坑并溅起碎花,密密麻麻的碎花使整个水面乳雾喷薄;雨点落到屋瓦上,可以听到跟小石子摔打一样啪啪的声响,使人感觉是在下着冰雹;雨点落在草丛里,叶面上会不断更换出晶莹的珠子,水珠子在青草地上滚落入土;雨水落在空地上,满地会有硬币般大小的圆晕。放眼望去,视野中的大地被烟雾所笼罩,使人想起烟雨江南确实美得让人惊叹啊。不经意间,一阵阵浓重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一股股清新的夏风轻拂而过,使人们感觉到浑身都凉透了,浑身都轻松了。是的,这就是赣北风暴雨最显著的特点——它不仅可以消除暑气还能够缓解旱情,而且来得突兀走得干净利索。如果一旦它来了不走的话,那就意味着要下连雨。遇上连雨天气,农民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场地上的谷子发芽了,田里的稻子成秧苗了,而插下去的秧苗却被淹没了,田畈上白茫茫一片汪洋。
如果是大旱年份,人们时刻都在盼望那巨幅雨帘子往自己家门口移过来。然而事实上,它们却似乎在跟人们故意做对,即明明眼睁睁看着“风雨压境”之势,可它偏偏突然打住不前抑或扭头转向别处去了。在赣北大地,六月(暑期代称)的风暴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所不同的是持续时间的长短和雨量的大小之分。遇上特殊干旱年份,就算一天打几个风暴某地人也只有眼睁睁看着雨帘解馋的份。有时因为距离太远看不到雨帘时,人们也会感觉到某地打了风暴或正在打风暴,因为那边有凉风传递过来。为此,干旱地区尽管没有得到过风暴雨的洗礼,人们也会把凉风视作老天的馈赠。因为“六月风暴隔牛背”,所以村里人往往互相帮忙以尽量避免遭受风雨的侵害。有时来不及把谷子挑到家里去,就赶在风雨到来之前把谷子团成一条埂,然后用草席竹席蓑衣之类的遮盖,再若不然就整成一个个的小圆堆盖上——整个过程被称为“抢风暴”。风暴过后,要等到场地干了再把谷子铺开照晒。只打雷刮风而不下雨的风暴,那叫“干风暴”。干风暴虽然不下雨,但那股风和风所刮起的灰尘却足以让人喘不过气来。
或许是由于气候环境发生变化的原因,“抢风暴”差不多已经成为了历史。但是,那种历史可不同于其他任何历史,因为它基本只与农民的生活休戚相关,而农民又只能把它留在深深的记忆里。古往今来,这种历史或记忆均与朝代与帝相无关,而是人类对于某种纯客观自然现象的印记——尽管后来有了“天气预报”,那也只是相关数据及“中午前后有短时雷阵雨,局部地区可能会有大雨到大暴雨并伴有几到几级雷雨大风”之类的提示语,人们根本无法从那些语句中想象出风雨过程中的情景与感受。值得一提的是,“雷阵雨”和“短时”说的就是“风暴雨”的特点。历史也好记忆也罢,它都来源于观察、体会和积累,都出自于智慧、执着和总结;记忆也好历史也罢,它都蕴含着古老、美丽、神秘和气度,都承载着辛酸、喜悦、沧桑和精神。
(施社干)
编辑:方旬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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