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繁华易初心
■ 四 月
很早便听说彭泽有梅花鹿。明明家住市区离彭泽并不算远,总还是感觉颇为遥远。细细想来,大概是心中有距离吧。印象中,鹿体态轻盈,气质优雅,常与鹤一起被冠以“仙”名,在中国文化中一直是美好的象征。再加上对白鹿洞书院的敬仰与孺慕,潜意识中把梅花鹿想象得难以亲近。与我不同,担任桃红岭保护区管理局的护林队队长陈细荒,把一辈子的牵挂与眷恋都留在这片“美鹿争鸣”的森林里。
陈细荒出生于1969年,住在彭泽县黄岭乡双龙村。他的父亲曾是这片森林的看山员。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时候,山里的猕猴桃、山楂等野果子便是陈细荒和兄弟姐妹们最美味的零食。偶尔父亲工作晚了,他们便一起在山里的小土房里睡一晚。这个小房子不足10平方米。在房间的一角,用几块石头垒起来后拿泥巴糊一糊,便成了小灶。陈细荒的父亲带着孩子们挖些竹笋、野菜和蘑菇回来,便能吃上一顿丰盛的晚餐。
1986年,从中学毕业的陈细荒接过父亲的班。对他而言,这既是一份工作,也是一份理所当然的责任。从小,他便在这片山林里摸爬滚打,森林里承载了陈细荒太多的欢笑与回忆。
陈细荒在37岁之前从未亲眼见过梅花鹿。在他的印象中,梅花鹿就跟传说中的龙一样,只存在于父辈的回忆里。1988年左右,有一个朋友到龙王殿附近砍毛竹,知道陈细荒路熟,便让他带路。大概是砍竹声太大,惊动了一头带崽的母鹿。小鹿跟着母亲慌不择路地逃离时,把腿卡在了藤根的凸起处。小鹿越急便越抽不出来,急得叫个不停。“这是我从未听过的声音,当时我就有感觉,我们应该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梅花鹿。”直到现在,陈细荒还记得当时看到梅花鹿的激动。那是一只刚产下没几天的小梅花鹿,五六斤重,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惊慌地看向他们。“小鹿大约这么大,却卡在藤根里。见我们走过去,母鹿吓得赶紧逃开。”陈细荒记忆犹新地比画着,“我们从没见过梅花鹿,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梅花鹿成年后,毛色随季节而变化,每年必须更换两次毛发。身上的斑点大约五六月份会更加明显。“但小梅花鹿一生下来便有斑纹,特别漂亮。”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小鹿抱了起来,检查到它没受伤,便守着它,直到母鹿将小鹿带走才放心地离开。
2008年,陈细荒因对这片山林熟悉,被保护区聘请为护林员。从此,他跟梅花鹿之间的牵绊越来越多了。
梅花鹿动作轻灵,听觉敏锐,有一点动静都能惊跑它们。可秋冬季节,山里的食物越来越少,胆小的梅花鹿只能到村里觅食。2021年11月14日,建山村一村民的狗发现了梅花鹿后,狂追上去。村民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打电话给陈细荒。等接到消息的陈细荒他们赶来时,这只鹿已经被追到水沟边累得动弹不了。“别看梅花鹿生长在野外,但它的肺活量并不大。”陈细荒和同事把梅花鹿抬出水沟,采来树枝搭在它身上,还给它的身上洒了点水,帮其降温。
两个小时后,梅花鹿终于缓了过来。看着帮助过自己的护林员,它边走边回望,眼中充斥着满满的感情。“我挥手赶着它往山上走。可它走走停停,还冲我点头。”翻开手机里的视频,陈细荒笑着说:“你看,它走到这里就不肯走了,它让我靠近,甚至愿意让我摸它。”世间万物都是有情感的生灵。这种灵性的觉醒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在天长日久的陪伴中,不断地生长与延展。
大自然赐予的美、香、灵,总能精准地拨动着人们的心弦。人们喜欢大山的沉稳、厚重,喜欢它给予的包容和稳定,喜欢大山一年四季的付出和馈赠,有人却对它打起歪主意。
2025年1月7日的凌晨,陈细荒在夜间巡逻时来到黄岭乡建山村。他跟一辆挂着外地牌照的车擦肩而过。车速偏慢,车窗大开,三个陌生的男人坐在里面。敏锐的陈细荒立刻感觉到不对劲。“夜视仪能捕捉动物的踪迹。这时候是1月份,天气寒冷。若不是用夜视仪非法捕猎,怎么可能大开窗户。”他赶紧打电话调来两辆车的护林员增援,动作迅速地将外地车必经路口封住,下车打开双闪,蹲在路旁等着。外地车远远看到护林员的车,一踩油门便想跑。人生地不熟的他们哪里跑得掉。慌乱之下,外地车一头撞到树上,顿时熄了火。将三名男子控制好后,陈细荒和同事们立马打电话报警。经民警检查,外地车里有2只小麂、4只野鸭和一支高压 汽枪。目前,该案正在侦办中。
陈细荒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间有一道长约3厘米的刀疤,这是在2018年留下的。那年的11月20日,正在黄花保护站附近巡查的他接到举报电话。举报人说,有人在山上非法捕猎。陈细荒跟同事赶到现场时,发现一条小河沟附近停了一辆摩托车。盗猎者颇为狡猾,还在车后的篓子里放了渔网和鱼钩做掩护。等到中午12时,他们才听到脚步声。同事正想上前,陈细荒赶紧阻止他。“别动,再等等!”盗猎者从山上下来了,果然,他是空着手的。盗猎者来到自己的车站站定,左右打量了一番后,转头向山上急跑。再次听到声响时,陈细荒小声吩咐:“听,上次只有脚步声,这次有蛇皮袋和杂草摩擦的声音。快,去抓人!”只见盗猎者右肩背着一个蛇皮袋,左手拿着一把柴火刀,从山上走了下来。
陈细荒一个箭步冲上去,盗猎者将肩上的蛇皮袋往旁边一扔,二话不说,一刀就砍了过来。幸亏陈细荒躲闪及时,仅仅被刀尖划伤了手背。“要是我的动作慢一点,手指都要被砍掉。”陈细荒反应快速地一把抓住刀把,另一只手将刀打落,同事也赶紧上前帮忙。“这个人力气大在附近是出了名的。但我知道,我能够制服他!”没了武器,非法捕猎者再也难以反抗。只是陈细荒手上的疤痕还是留了下来。
几十年来,陈细荒记不清自己救过多少动物。为了抓住这些非法捕猎人,他曾一连十天与同事守在兽夹、陷阱附近,也曾在大雪天里开着暖气在面包车里蹲守。“冬天的山里冷啊!我们又困又累,有时候实在熬不住,就随手找来干稻草披在身上保暖。”陈细荒说,他的一辆面包车便是在雪里蹲守时,发动机被硬生生烧得报废了。没有车时,他一天走十多公里的路;有了车后,一天跑上百公里的路都是常事。
陈细荒的工作不仅仅是照顾梅花鹿,桃红岭保护区的所有生灵,都被他细心地呵护着。日常巡查,夜间巡护,森林防火,阻止村民乱搭乱建都是他的工作。今年清明节头一天,陈细荒刚出门没多久,便看到两个老人家在附近祭祖。他劝说老人不要烧纸,可老人哪里肯听。纸烧完了,人走了,火苗却突然蹿了起来。幸好陈细荒不放心回头看了看,这才发现了火情。他赶紧拿起随身携带的砍刀清空周围的杂草,砍下带青叶子的树枝上前扑火。“山里起火跟别的地方不同,很难找到水源灭火。我们的护林员每次巡查都会随身带着砍刀。”
山里的巡护通道哪里好走,哪里可供车行,哪边空旷多,哪里是密林,带了设备徒步走哪条路合适,这些事问陈细荒一问一个准,从不出错。2019年,一位北京的专家到保护区来科考。那天,山里下着大雨,专家迷路了。夜里12时许,他手机的最后一点电也耗光了。管理局的相关负责人急得团团转,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专家。早上6时,接到消息的陈细荒来到专家发的定位附近。他抬头一看,这里是杨家岭后面的一座山。“他只能从这个山坞走下来,其他地方走不了。”陈细荒肯定地说。大家原本不相信,谁知陈细荒上去20多分钟便将人领了下来。
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孕育了无数生灵,也赋予了它们独特的气息。嘴拙的陈细荒说不出自己到底有多爱这片土地,但50多年来,他从未停止过默默地守护。
“没想过离开吗?”我忍不住问道。
“在这里待了大半辈子,以后也不会离开了。”陈细荒笑着说。他的孩子也曾经劝他不要这样辛苦,可他哪里放得下。只要能看到梅花鹿的欢快跳跃,听到鸟儿的婉转歌声,他就不曾羡慕山外的热闹繁华。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每一块泥土、每一缕芬芳都印刻在他的脑海中,他的生命早已与这片山林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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