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九江 | (名家有约)历史骨缝中的光(之二)小草 那个月色浓浓的夜晚

2月16日 09时 阅读 3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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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骨缝中的光(之二)


■ 张世勤


小   草



她只有性别,没有姓名。这种人在史书中很常见,也说明了在历史夹缝中生存着的无名无姓的人,才是多数。于我的读史习惯,并非关注完大事件之后拔腿就走,而尤为喜欢历史大事件中的小人物,往往他们的命运更能延发我的遐想,往往他们的故事,更令人唏嘘动容。

公元前238年,张骞从长安动身的那一刻,远在千里的她尽管全然不知,但其实她和他的命运纠结已经开始了。司马迁为什么不肯记录下她的名字,原因不得而知。为了叙述的方便,我先临时给她安上一个,比方说小草。毕竟她生活在一片大草原上,那么她理所应当是其中的一棵小草。

武帝时的汉王朝已经很强大,但此时的匈奴也很强大,要想穿越被匈奴控制的西域诸个小国,联络最西端的大月氏,进行两面夹击,策略正确,只是实施起来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这不,张骞一行刚进河西走廊,就被匈奴的骑兵抓了个正着。啥也别说了,押往王庭吧。军臣单于问明情况后,讥笑道:“想得倒是够美!我穿过汉区去联络南方越国,你觉得能行吗?”

这时候,小草出场了。这算不得美人计,军臣单于的意思不过是,我也不杀你,但你还是忘记你那所谓的外交使命,就安下心在这儿过日子吧。

身为俘虏,张骞没有太多的选项,不安心也得假装安心,没办法。当然对小草来说,她能拥有的选项可能比做俘虏的张骞更少。一个女人,匈奴的强大与虚弱似乎跟她关系不大,强大了她也没有自己的话语权和主宰权,虚弱了更是。所以,两个命不由己的人只能走到一起。

张骞按下使命,青青草原,大漠荒沙,生儿育女。这一晃就是十年,要说他这心脏也够大,以至连看管他的人也认为他肯定早已被同化,了无异心,便懒得过多理他。这却为他的逃跑创造了条件。

这天,他和他的随从堂邑父收拾行装,像每天正常外出打猎一样做着准备。这个时候,其实只有小草知道,他们分别的时刻要真正到来了。她不想把事情挑明,是因为她还没做好随他而去的决定。更重要的是,他们相濡以沫十年,张骞也未向她挑明,说明他也并没有就此带她远走的打算。她只默默给了他一个拥抱,仿佛是想把曾经的十年留住,或是把曾经的十年还给他。很快,剩下的就只有他们的背影。

既然好不容易逃出来,按说,他们应该往东跑才是。没有!他们恰恰选择了向西。也就是说,十年过去了,张骞揣在怀里的使命火把,依然在熊熊燃烧,将心空照得锃亮。使命在,干劲就在。不管戈壁,不管飞沙,不管风雪,他们过车师,越焉耆,溯塔里木河,穿疏勒,翻葱岭,至大宛,然后继续一路向西,掠康居,走大夏,终抵大月氏。可历经千难万险的抵达,却并不代表着成功,因为十多年过去,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大月氏,已经掌管了新的肥沃水土,已经由游牧逐渐改向定居,此时已经放弃了抗击匈奴的打算。

落寞回返的张骞使团,放弃北道,改从南道,沿昆仑山一线向东,为的是能够避开匈奴的势力。却没想到,曾经独立的羌人地区早已沦为匈奴附庸。于是没的说,他们只能再次成为匈奴人的俘虏。

然而,这个结果却是小草万万没有想到的。

以她对张骞的了解,他虽然时刻都想逃离,但真正逃离后,他是不会向东去的。但不管他是向东,还是向西,他们之间的缘分注定已经结束了,他们怎么可能再有交集的机会和可能呢?当初分手时的那一抱,对她来说已经是决绝。

但历史就是这么诡谲,女人和张骞又见面了,又生活到了一起,仍然是青青草原,大漠荒沙。但很快,军臣单于的死和匈奴内部王位争夺的乱,又给张骞的出逃腾出了空间。

这一次,女人没有再选择用一个简单的拥抱草草了事,而是直接打起包裹,一言不发,坚定地跟他们同行,她是决计要以一个女人的所有,给一个俘虏有尊严的回归。他们一路往东,回到长安,这个东方男人终让她见识到了一个与西域完全不一样的天地。

也许,到达长安后,她才多少知道了一点张骞出使西域这件事的伟大。即便如此,如果有人敢于把她写成是张骞完成使命的动力,她绝对是不会答应的。如果她真有要求的话,我相信她的要求或许并不高,她可能只想要一个名字。对在一个伟大事件中,付出了十三年青春、心血和爱情的女人来说,仅仅要一个名字,应该不算过分。但史书的门槛说低也低,说高也高,她作为一棵小草,真的是没那么容易一步就能迈过的。对历史来说,有时谁做了什么,这人叫什么名字,其实都已经不重要。这本来也是人生的一种悲凉,看开了就好。

不过,说到此,我以为我赋她小草之名,也是极为不合适的。依她而论,她可以叫草原,可以叫风沙,可以叫大漠,而唯独不能叫小草。

我以为她绝对是高大的,甚至长得挺美!


那个月色浓浓的夜晚



韩信执缰在前,萧何策马于后。两人最初相隔不过一个黄昏的距离,相隔着一场谈话,相隔着两个王朝的狭窄缝隙。但最后完全缩完这段距离,却差不多用了三天。

在留坝地界,萧何若再晚一会儿,韩信就要踏上那座樊河桥了。过了桥,他的人生就是另一番景致,历史也会重新翻开另一页。

兵荒和马乱与月色的浓淡无关。这夜的月亮堪称天下第一月,若非,也不可能在史书中洒下永久的月光。

那夜的月色的确很美,丝毫未受到纷飞战火的惊扰。月亮圆圆的,清清亮亮,不染半点尘埃,桂树的轮廓依然清晰,玉兔的形象若隐若现,甚至桂花酒的香味也在空中飘散。

天上一轮明月,地上一片清辉。

若不是韩信举头望天,迟疑了那么一会儿,萧何若想追上恐怕还得延迟一些时间。

韩信在听到身后那一阵紧似一阵的马蹄声迫近时,他并未想到会是萧何。他本以为与己无关,甚至同他一样,也是一个正在逃离汉营的人。

两人下马,在寒溪边坐下来,展开了一场关于时局的对话。

并非萧何的出口成章、胸有成竹和风云推演,让韩信动了心,而是此时的韩信确无明确可去的地方。一番大丈夫的豪情正在空中游荡。

一开始的刘邦与项羽一样,都不看好韩信,但刘邦后来承认:“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但这并不代表刘邦会对他一直信任下去。

他可以明修去褒斜的栈道,暗中奔袭陈仓,从临晋关集结船只,然后从夏阳渡顺利过河,在制造出正面抗楚的假象后,却秘密沿平阳北上。陈仓之战,安邑之战,京索之战,灭代之战,破齐之战,他用同一个方子拿了五味药,治好了刘邦的心病。但所谓的战神,那只可能是战场上是战神,如今太平的宫廷里,早已莺歌燕舞,他刀枪剑戟的英武已经成为不和谐音。

这也就是为什么许多年以后,面对吕后对他行刑的时候,他会突然想起公元前206年,萧何去追他的那个月色浓浓的夜晚。此时,萧何就在身边,看不出他是心安理得,还是有苦难言。想当时,他们是激情澎湃过的,且在他们一同激情澎湃时,身边的寒溪悄悄夜涨,把他们,确切说是把他成功阻在了凤凰山下,寒溪岸边,樊河桥头。

此刻,宫廷里满堂灯火,不见月光。现在再去回想公元前206年那晚满地的月光,已不再温馨,反倒感觉出了几分谶语般的冷清,连那条叫寒溪的大河也带上了凉意。

在寒溪边的小棋局上,他和萧何可以说都是棋手,但放眼到楚河汉界这盘大棋局上,他们又理所当然地回归到棋子的本色。

汉宫的这一夜,灯火通明,刀光血影。

同时,这一夜,无月无星,大地静寂。

作者简介


张世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文学期刊社原社长、总编辑、《时代文学》主编,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作品见《收获》《人民文学》等知名文学期刊,《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海外文摘》《诗选刊》《小品文选刊》等多次选载,或入选年度选本。散文随笔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等全国近百家报刊发表,获泰山文学奖、刘勰散文奖、“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著有长篇小说《爱若微火》,作品集《牛背山情话》《古典的骨》《龙年笔记》《旧时光》《落叶飞花》《心雨》《张世勤文集》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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