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咏庐山绽放的人生境界

杜少华

千百年来，庐山总是以她迷人的魅力，吸引着无数的目光投向她，牵引着无数的脚步亲近她。

当人们一头扎进庐山，仰观飞瀑，卧听松风，坐而纵览云飞，行而溯溪论道，每个人都能在这座宝库中收获自己想要的东西，每个人都能从中感悟不一样的精彩和境界。如此神奇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风雅文士们的注目和踏足。游历其间，他们往往是文思泉涌，妙笔生花，满腹的才华可谓是摁都摁不住。我们最为耳熟能详的是，历代以来，许多大诗人在与庐山亲密接触后，喷薄而出的作品往往一不小心便成了中国文学史上的高峰之作，一不小心便走进了当今中小学生的课本当中。

有道是“诗言志”，诗人们笔头文字歌咏的是庐山山水，文字背后则可以读出他们的人格魅力和人生境界，细品之后还能让我们掩卷遐想，心归悠远。

我们先来品一品陶渊明的美酒吧。他在《饮酒·其五》中写道：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公元405年，41岁的陶“县令”潇洒地挂印归田，在庐山脚下结庐躬耕。此时他的心态应是冲破樊笼回归自然后的恬淡超然，哪怕是种田劳作，也是兴之所至、顺其自然，每天“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看起来是起早贪黑地干，最后收获的却是“草盛豆苗稀”，而在他眼里，这又算什么呢？“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他从归田之日起，可以说已经是“心远地自偏”了。有了这样的一种心境，他的躬耕也就充满了诗意，放眼皆是风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傍晚的庐山，云雾缭绕，飘飘渺渺，鸟儿结伴而飞，纷纷归巢……多美的田园风光呀，在这样的旷野之中、田园之上，才能忠于本心、回归自我，这才是最鲜活的人生趣味！此中真意，又怎么能用语言表达得了呢？

正是陶渊明返璞归真的散淡境界，成就了他采菊之时那不经意间的一抬头：悠然“见”南山，由此也生发出了他心目中妥妥的庐山之悠。320年之后的公元725年，又有一位与他性格完全不同的大诗人来到九江，来者就是李白，他的视角则是“望”庐山。我们就来瞧一瞧李白那潇洒地一“望”，品一品他的浪漫、奔放境界吧：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是“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年方25岁时，首次与庐山的亲密接触。正值青春的他“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以庐山之胜境和胜名，岂能不纳入他的行程？年轻真是好呀，说走就走奔四方；有才情的年轻人更是了不得，入眼的风景，即刻可转化为鲜活的金句。青春激扬，所以文字亦激扬，庐山飞瀑，仿佛一幅巨型画卷“挂”在李白眼前，真个是“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仰观势转雄，壮哉造化功”。谪仙诗人的想象力，恰似神仙般超凡脱俗、仙气飘飘、浪漫夸张，诗人豪赞此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银河之事，不正是只有天上仙人才能言之的吗？！

当然，真正的生活，不可能总是那么天马行空或是闲云野鹤。背起行囊奔赴远方是诗，耕云锄月煮酒烹茶是诗，披风沐雨翻山越岭同样是诗。

又过了359年后的公元1084年，一个“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传奇诗人也来到了庐山，他就是苏轼。据他自己在《自记庐山诗》这篇文章中讲：“仆初入庐山，山谷奇秀，平生所未见，殆应接不暇，遂发意不欲作诗。”他觉得自然山川就是最好的诗，所以自己决意不作诗。

但是，当苏轼寄身于庐山深处，极目四望，峰峦叠嶂，移步换景，气象万千，诗人忍不住哲思绵绵，终是出手一挥，写出了他胸中的庐山诗篇，而且一开笔便忘情于笔端，连写了十多首。我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肯定就是《题西林壁》了：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是近千年来国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一首诗。它用最朴实最常见的文字，串连起通俗明了的词语，成就了耐人寻味的经典，更表达出了一个最浅显的道理：认识事物，要从多维度多角度去观照；认识自我，要跳出自我、超越自我方能不迷失自我。

苏轼的一生是跌宕起伏的一生，这首《题西林壁》是他被贬黄州五年后，平调汝州之际，离开黄州，东行至庐山，游历山中数日后的深邃哲思。此时的苏轼，已经四十有七，过了不惑之年，走向知天命之年，所以全诗的遣词造句炉火纯青，看似平实无华，但细细品之，句句都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人生沉淀之后，于云淡风轻中洗炼出的精华。惯看云卷云舒的他，已经无需雕章琢句了，信手拈来便已登峰造极。

苏轼留给我们的还有另外一首写庐山的经典诗作《庐山烟雨》，或曰《观潮》：

庐山烟雨浙江潮，

未至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

庐山烟雨浙江潮。

此诗读罢，让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反复循环吟诵，我们似乎也能读出那种参透人生之后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情愫。

这首诗，被一些学者认为可能是苏轼人生中的最后一首诗，是写给他即将出门为官的儿子苏过的，可以称之为是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对儿子进行的谆谆教诲，独特甚至有点俏皮的诗句结构，让人们从第一句和第四句的重复中，心灵震撼地读出苏轼在经历了沧桑世事、经历了一生颠沛流离、大起大落之后的大彻大悟。人们常常用“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这三重境界来解读这首诗，确实道出了苏轼的人生格局和大智慧。在渡尽人生种种之后，他已惯看风雨，淡定从容，修炼出一颗纯净豁达的初心看山看水看人生了。心无杂念，山水归真矣！

写庐山的诗，厚积如山；写庐山的诗人，高峰林立。我在这里挑出陶渊明、李白、苏轼的几首诗和大家分享，不仅因为这些诗作是千古经典，更因为这些诗背后，折射出了三位诗人人生格局中绽放出的闪耀光芒。三个人所处的时代不同，彼此的性格迥异，但单从他们写庐山的诗中，我们就能触摸出三者都有一颗特别有趣味的灵魂。人生有趣味，方能得千古。让我们再次回望一下历史的天空吧：

公元365年，陶渊明诞生；

336年之后的公元701年，李白横空出世；

又一个336年之后的公元1037年，苏轼来到人间。

这是多么神奇的时间轴！三颗灵魂就像是约好了一样，每隔336年就出场一个，为后世带来源源不断的惊喜惊艳，为我们留下绵绵不绝的精彩。今天，他们的生命虽已逝去，但他们的灵魂，永远与山川同在！他们歌咏庐山的经典诗篇，亦永远与庐山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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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吴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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