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中国最大淡水湖的心事

11月16日 18时 阅读 32180

秋水不语,长天为证。集五河之水的鄱阳湖上,终将扬起新的风帆,再次奔赴时代的潮头。




作者 | 张新冬

题图 | 江西省鸟白鹤落在湿地。徐国华/摄



鄱阳湖的秋天是令人沉醉的。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不会想到,他的一次诗情挥洒在浩渺鄱阳湖上统揽了一千多年。
王勃更不会想到,千年后的今天,中国最大淡水湖鄱阳湖延续了数千年的自然节律正遭遇严峻挑战,陷入“年年枯水、枯水年年”的困境,枯水危机的阴影悄然改变着鄱阳湖的生命轨迹。
大湖之畔,金秋又至。在涌动千年的诗意和愁绪下,大自然的万物生灵似乎也心事郁结,欲说还休。
秋草金黄,大雁、白鹤正抖落一路的风霜。徐国华/摄

湿地的絮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秋天的鄱阳湖湿地,就像风翻开了《诗经》,每一页都书写着温柔且坚韧的水生植物。
秋风中,细密芦荻丛掩映的轻缓水声,也许来自一条河流,也许来自一片时常干涸的湖汊。这里不是渡口,也不是码头,只是临水的旷野。
湖畔的诗意美,最初来自一丛丛野逸高挑的草——芦荻,《诗经》中写作“蒹”。它们随风摇曳,风情万种,花白姿美,外柔内刚。现实中,人们将其归为挺水植物,就像伊人在水一方,在旷野上甩着随风飘舞的秀发,为湿地固堤保土。
当枯水季到来,鄱阳湖开始以“大草原”的形态向人们敞开心扉,一望无际的‌薹草在风中如绿海,那些匍匐的身姿、绵延的阵列,是两栖生命在自然水文节律变化中的表达。一年四季,它们早已习惯一半在湖底,一半在风中。只是感觉告诉它们,来自湖水的抚摸越来越少,而与骄阳和寒风的交谈越来越长。
在湖水志得意满时,漂浮在湖面的植物,像凤眼莲、芡、菱,以及分布于湖岸滩涂的蓼子草,它们自由如庄子,逍遥似蜉蝣,虽柔弱卑微,却能顺应沧海桑田,默默支撑湖泊生态序列的完整。
湖水与候鸟,命运休戚与共的自然典范。李哲民/摄

候鸟的呼唤: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水草清浅时,鱼虾和整个尘世都化作一场混沌的梦。唯在候鸟心中,鄱阳湖的梦是幸福而清晰的,它们付诸一生为之奔赴,不舍万里。
“飞时尽遮云和月,落时不见湖边草。”每年来鄱阳湖越冬的候鸟家族庞大如斯,其中有占全世界总数九成以上的白鹤、六成以上的鸿雁以及五成以上的白枕鹤。大批候鸟汇聚集结,在湖面上空表演“鸟浪”奇观。
白鹤,绝世独立的“吉祥鸟”,色调素雅的“黑袖鹤”,它被深谙天籁的江西人视为“省鸟”。当身披白羽的白鹤仙子翩翩而至,湖沼湿地便成了圣洁之境。那婀娜身姿,为水天一色添上点睛之笔。
冬季的鄱阳湖,则似个重诺守信的君子。坦露洲渚,枯水一线,深水、浅水、沼泽、泥潭、草洲等依次亮相,把私藏了大半年的嫩叶香草、鱼虾蚌螺和盘托出,丰盛如当年的滕王阁宴。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没承想,诗人心头涌出的世事无常,也开始彷徨在这天地间。
认识到枯水危机的人们,开始用谨言慎行保证湖畔的欢鸣、水底的安宁。
在“关关雎鸠”“呦呦鹿鸣”中,风平浪静便是天地间最大的公允。这公允远不止于珍稀的白鹤、江豚们,对于那些餐桌上常见的淡水鱼,无名之辈的长角涵螺、河蚬、苏氏尾鳃蚓,更微不足道的哲水蚤、剑水蚤等浮游生命,同样意义非凡。
万类霜天竞自由,没谁是可以或缺的差生。
蓼子花在深秋绽放,只为聆听鹤的私语。李哲民/摄

船舶的奔赴:开帆入天镜,直向彭湖东


秋水长天间,鄱阳湖既是生态的道场,也是千年水运的见证者。赣江、抚河、信江、饶河、修河——江西五大水系如五条血脉汇入鄱湖,再入长江,奔流到海。这不仅是水的奔赴,更是人与物的奔赴、文明的奔赴。
自秦开南疆、凿通横浦,赣江——彭蠡航道便成为中原与岭南的纽带。至唐宋,“舟船之盛,尽于江西”的黄金水道盛况蔚然已成。漕粮、茶叶、瓷器、木材,从赣中南山间、昌抚平原、景德镇窑口出发,顺着五河之水,汇入鄱阳湖,再扬帆北上、东去、出洋。
那时的湖面,千帆竞渡,舳舻相接,一派“盐帆飘展漕运盛,客贾往来出圣贤”的盛景。
然而,时代的潮水起落有时。随着铁路铺陈、公路纵横,水运渐失其利。鄱阳湖的航道,从“物华天宝”的经济动脉,渐成“落霞与孤鹜齐飞”的静默背景。那些曾承载万钧的码头,渐渐沉寂;那些曾响彻湖面的号子,随风飘散。
水脉不断,记忆未远。今日鄱阳湖,虽不复当年帆影如林,却仍以宽阔的湖面、通达的水系,静待复兴的契机。在生态江西的呵护下,五大河流依旧澄澈奔涌;在实干精神的开拓中,高等级航道主骨架蔚然成形。
新时代赣鄱黄金水路上“船舶的奔赴”也在酝酿之中——那或许已不是漕粮与瓷器的重载,而是生态与商旅的轻舟,是绿色发展与水运复兴的共鸣。
秋水不语,长天为证。集五河之水的鄱阳湖上,终将扬起新的风帆,再次奔赴时代的潮头。
秋水长天间的生命表达。徐国华/摄

民生的维系:上善若水,利而不争


鄱阳湖的水,从来不只是风景,更是湖畔人家千百年来赖以生存的血脉。
人们在这水岸耕田,在湖中捕鱼,用稻米养育儿女,用鱼虾温暖灶台。春种秋收,湖涨湖落,生活的节奏与水脉同频。藜蒿在洲滩生长,银鱼在清波中游弋,清明酒香从新建飘远,瓦罐汤的热气暖透南昌的清晨——这一切,都源自这一湖活水。
可如今,湖水渐渐消瘦了下去。洲滩宽了,水路窄了;草原绿了,鱼汛少了。那些依赖湖水灌溉的稻田,那些靠湖吃饭的渔舟,都在这“年年枯水”的节律变故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艰难。上亿年前燕山造山运动的产物落星墩,数百万年前庐山第四纪冰川的遗迹鞋山岛,400年前明代建造的千眼石桥,被干涸的湖底描述得越来越荒凉。水,这最寻常的滋养,竟成了最深的牵挂。
但人们知道,鄱阳湖从未真正远去。它只是在等待,等待一场人与自然的重新相约。这湖不会永远沉默,就像候鸟年年归来,就像五河依旧奔流——我们信这水,能重新漫过干裂的田畴,能再次唤醒沉睡的舟楫,能解开这片湖山紧锁的眉头。
因为湖脉深处,跳动的是永不认输的心。


湖水的沉思: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浩渺鄱阳湖,千年如一,却又日新月异。湖水的沉思,始于水落石出的季节,也始于人类对湖水命运的深切观照。
清代乾嘉时期,鄱阳士绅胡文翰以《江西水道疏濬议》疾呼“疏湖治水”;民国时期,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中提出“吾欲于长江与鄱阳湖之间,建设一鄱阳港”,擘画民族未来。
远见卓识的人们早已意识到,治我之水,非仅治河,更须治湖。湖口淤塞,江流不畅,则难蓄难泄,水脉失衡。而今,枯水连年,草长鱼隐,航道浅涩——皆因湖水原有的水文节律被打乱。湖与江的对话,渐成独白。
湖水的思绪,可抵达战国修筑的都江堰水利工程,激赏鱼嘴、飞沙堰、宝瓶口喷涌了两千多年的智慧长歌;更飘到最近在西藏林芝开工的超级水电项目,聆听雅鲁藏布江峡谷中响彻云霄的民生抒怀。
湖水的洞悉,清澈而澄明,新时代的脚步已踏浪而来。江西正以“河湖联动”之智,疏浚航道、修复湿地、禁渔护鸟。昔日渔舟唱晚,今成巡护之舟;往日千帆竞渡,渐为绿色水运。港口功能日臻完善,航道网络通江达海,生态与航行,正重新奏响和谐的乐章。
湖水激荡,胸臆直抒,唯愿以智慧为舟,以绿色为帆,在未来的四季轮转中,继续滋养这方水土、这方人,生生不息。
对梦的追逐,这片秋水从未停止;对湖的承诺,赣鄱大地信守如初。

(来源:当代江西)


编辑:王文婧

责编:肖文翔

审核:熊焕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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