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讲述)丨与长江相伴的岁月

9月27日 18时 阅读 29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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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长江相伴的岁月

■ 刘炜红

落户的艰辛

一江两岸的九江与黄梅,同宗同源,犹如兄弟。“一座九江城,半城黄梅人”,便是两地血浓于水的真实写照。九江是长江沿岸重要的水运和商埠中心,对隔江相望的黄梅人而言,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的父母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带着改变命运的期许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携大姐、二姐,乘着小木船,从小池口渡江而来,落户在龙开河边。

爸爸读过私塾,有些文化。经人介绍在小学教书,后调至市航运公司工作。当时,我们一家四口住在单位走廊尽头的一个旮旯里,可谓是“八面来风”。住处安顿好后,妈妈就带着大姐外出打零工。后来,父母把婆婆从乡下接过来住,家里更是捉襟见肘。但每次吃饭,妈妈都会把自己碗里少得可怜的米饭,用筷子拨到婆婆碗里。所以,爸爸一生都对妈妈充满了感激,哪怕妈妈只字不识,性格固执。

爸爸的勤奋和随和,很快得到单位领导和同事认可,妈妈也被照顾安排到公司下属单位砂石站工作,她结束了颠沛流离打零工的日子。随着三姐和四姐相继出生,走廊的旮旯里再也容不下我们一家了。组织上很关心我们,在砂石站为我们分了一间40平方米的砖瓦平房。1966年,36岁的母亲生下了我,年近不惑的父亲高兴得手舞足蹈。我们一家七口,挤在简陋的瓦房里过着清贫的生活,尝尽了世态冷暖。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爸爸因教书经历而遭遇不公平的对待。在那段风雨如晦的日子里,妈妈忍着泪,咬着牙,独自默默地承受着冲击,艰难地带着几个女儿,和贫寒搏斗,和世俗战斗,和命运争斗。用刚强的臂弯,呵护着儿女;用刚烈的性格,保护着丈夫。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记得有一次,她在屋山头,叉着双手,昂首挺胸,对欺负我们家的邻居破口大骂,硬是把那户人家骂得缩在家里头都不敢伸出来。而我躲在家里,心里“怦怦”地乱跳。在那些日子,妈妈不仅要与世俗的嘲讽和奚落作斗争,还要为一家人的衣食而奔波。因水运的关系,砂石货船到达码头的时间不确定,所以每次装卸砂石都是候命状态。常常很晚才能开工,妈妈深更半夜甚至通宵达旦才能干完活回到家中。

每次妈妈出工,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我们的心会一直悬着,生怕妈妈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发生意外。无数次,我都是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妈妈回家后窸窸窣窣的洗漱声。有时,妈妈要给我喂奶,就让大姐去顶一下。大姐那时候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力气不足。挑沙的时候,她都是用脚指头抠着跳板吃力地一步一步往上挪。每次回忆妈妈,大姐总会眼中闪烁着泪花,连声说:“真苦!真苦!”

那时的苦涩,是现在很难想象的。几个姐姐的衣服鞋袜都是接着穿,连我这个家中唯一男孩的衣服也是补丁挨着补丁。每年的春节,妈妈将用了不能再用的衣服和棉被,剪成一块块用来做鞋子。苦难成就了妈妈一手好针线活。她纳的鞋底、做的棉鞋布鞋,温暖又舒适。现在买来的布棉鞋,都没有那种贴实的感觉。

有一次,妈妈特意为我和妻子做了两双鞋。她说:“我眼睛看不清针线,可能不能再做鞋了,我就提前为你和邱慧做了两双。你脚不好,记得回家就换鞋子,暖和一些。”

今天,我写些文字,以此表达对故去父母的思念。但是,所有的语言,相对于他们的过往,都是苍白的;相形于他们的深厚,都是肤浅的。

江水的哺育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个年代,一个自来水龙头要供所有人排队取水。有时候,我们会在江边挑水,用明矾沉淀24小时后食用。晚上,爸爸经常在江边“扳鱼”。由春入夏之际,水面鳞光闪闪,小苍鱼会因繁殖而成群结队地涌向岸边,用鱼捞就可以轻松捕获很多条。但这个季节性的时段毕竟很短,更多的是要蹲在江边,一网一网地扳。运气不好的时候,寥寥无几,甚至不够一餐食用。运气好的时候,除了小鱼小虾数量可观,兴许还会碰到诸如回丫、胖头、白鱼之类的大鱼。遇到这等好事,爸爸回家后就将鱼从篓子里拎出来,在妈妈面前晃一晃,貌似炫耀,其实是想让妈妈开心一些。

“扳鱼”时,偶尔也会碰到运输果蔬的船上掉下的果蔬,有时候还能捡到冬瓜。看到果蔬在离岸不远处漂着,爸爸就会用竹竿把它扒到岸边带回家。每次有这种意外收获,爸爸会高兴得像在战场上缴获了战利品似的。毕竟一个大冬瓜,可供我们食用几日。

那时候,防洪堤和江水之间的大片滩涂空地基本是肥沃的黑沙土,很适合种菜。爸爸就开垦出一片菜地,种植各类蔬菜。我经常在屋后的厕所内,用竹竿绑着一个水勺子舀粪水,然后用木桶挑到江边,用江水稀释后给蔬菜施肥。爸爸总是不让我做这种苦力活儿,生怕我被重压之后个儿长不高。但我还是喜欢做,因为我觉得很好玩。绿油油、勃勃然的景象,会让我很有成就感。遇到汛期,上涨的江水会毁掉那片辛苦培育的菜地。但到来年,我们又会重整。洪水退却枯水季来临之时,是我们收获惊喜的时候。此时,我和几个姐姐便会赶紧到水退去后的江边,捡铁钉、螺丝、铁锹、锄头之类的铁器,变卖或换些小零食吃。

长江是慷慨的,也是包容的。我们一家,就是在爸爸妈妈的苦心操持中,在大爱无言的江水滋润下,日复一日地过着。再苦的日子,都没有摧垮爸爸妈妈的执着追求和坚定信念。 

丰富的四季

我很庆幸在长江边生长,我始终认为,没有长江边的生活体验,是种缺憾。

夏末秋初之际,正值枯水季来临,被江水淹没得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的类似太湖石的黄土色礁石群,也渐渐裸露出来。我们又可以在礁石间窜上窜下捉迷藏。累了就坐在低处被水浸漾一小半的礁石上,把脚伸进水中,任冰凉的江水在脚趾间来回穿梭,痒痒的,无比惬意。吨位重的驳船驶过时,会激起阵阵江涛,向岸边排闼涌来,后又层层退去。此时,我们会从礁石上一跃而下,在沙滩上,一边惊呼地迎潮而上,一边又欢呼雀跃逐潮而去,全然没有一丝畏惧,只有欢乐。

冬天,风急天高,两岸苍茫,江风怒号,波浪汹涌。这个季节,我们最为江上跑船的人担忧。每遇风雨交加的恶劣天气,我们都会跑到江边,看着小船忽隐忽现地在风波里出没,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祷。

夏天,是我最盼望的季节。它既有漫长的假期,也有江边五彩缤纷的体验,还有成群结队的玩伴。夏季的长江,汪洋恣肆,雄伟壮阔。看着因涨水而骤宽的江面,心胸会豁然开阔。原来对岸清晰可见的树木房屋,也变得影影绰绰,像一幅水墨画。泊在岸边的船,此时也陡然高大了许多。这时候,小伙伴们开始躁动了,成群结队地来到江边,或翻石头或打手电筒从洞穴里掏着小螃蟹,然后生起火,把螃蟹连同钓来的小鱼一起烤着吃。

我会趁父母上班后,死皮赖脸、软磨硬泡地让监督我的姐姐跟我一起,溜到江边游泳嬉戏。玩伴中胆子大的,或从停靠驳船的二楼飞身纵入长江,或游到岸边的小帆船拖着的竹筏边扒着,惬意地借力滑行。每次结伴游泳,总会有人通风报信。父母得到风声后,要么火急火燎地赶往江边将我押回,要么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审问”和“测谎”。那时测谎的方法就是在你手臂上用指甲划一下,如果有白色的印痕,就十之八九长时间在水里浸泡过了。此时,即便父亲再不忍心,也会抽我一顿。有时,还连累姐姐们跟我一起挨打。

偶尔,我也会拿着细竹竿系上鱼线,到江边驳船的船尾钓鱼,顺便下水过过瘾。若能钓上不少鱼,回家时就有点底气,说我没游泳只是钓鱼。其实,家长们对顽童们的小把戏心里都是门儿清。

童心,总是获得快乐的源泉。卷带机是运沙用的电动设备,但我们几个孩子会爬上卷带机的皮带上,用慢跑驱动皮带卷动起来。随着参与人数增多和重量增加,卷带机的卷速便会加快,我们也逐渐越跑越快。玩伴们开心地在卷带上大呼小叫地,好似在云端上奔跑一般。虽然沙子给我们的童年带来很多快乐,但是遇到“黄沙漫卷西风烈”的时候,很多沙粒就会借着风力从我家平房屋顶的瓦缝里钻进来,吹到桌上、床上甚至菜碗里,给我们生活带来不少麻烦。但收拾整理,都是大人们的事。孩子们,只顾享受着其中的快乐。 

学习的生涯

打小的时候,爸爸就要求我写书法,读经典,背诗词,学二胡。皆因愚钝和玩心,我没有如父所愿每日精进,但重视综合素质教育的理念,还是根植在我幼小的心里。

在被人奚落的环境里,为给家人争气,我只能在学习上多用功。为了让我有个安静的读书环境,爸爸在正屋后搭了一间仅能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小矮屋。房间虽简陋狭小,但也安静自在。只是刮风下雨的时候,沙子就会从瓦缝里簌簌落下,雨水也会滴滴答答地像线一样从屋顶渗下。每逢刮风下雨,整个房间就会摆六七个脸盆或水桶接水。真可谓: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1984年高考,我被郑州铁路中专录取,这不是我想要的。于是爸爸下了狠心,把我送到黄梅县一中复读。记得启程的那个清晨,天刚蒙蒙亮,江面薄雾漫漫,父亲和我乘坐着去小池的轮渡。一路上,我们没怎么讲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家在岸线边一点点远去,一点点模糊。引擎的轰鸣声,把周围衬托得死一般沉寂,把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伤感和悲凉渲染得无比浓厚。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而且这么久,这么远。

在黄梅一中复读时,用“头悬梁、锥刺股”“三更灯火五更鸡”来形容我的勤奋,一点也不为过。1985年,我以539分的优异成绩被全国重点大学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录取。爸爸考虑重庆太远,就到省高招办改录到江西大学。我成为恢复高考后,砂石站第一个考取大学的人。这份荣耀,着实让我们家在邻居和同事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

天道酬勤,福佑善人。1982年,父亲调到浔阳区税务局工作。生活趋好的曙光,穿过门缝,照在了我家砖头铺就的地面上。在我读大学的那一年,我们举家搬到父亲单位分配在西门口的宿舍,姐姐们也逐一落实工作并先后成家。我们的生活条件和居住环境得到翻天覆地的改善。崭新生活正大踏步地向我们走来。

西门口住所,正对着轮渡码头。每次看到从渡船上涌下的熙熙攘攘的人流时,我就倍感亲切;每次听见江边轮渡启航时的汽笛声,我的思绪,就会回到那段艰难的岁月里。如今,虽不住在江边,但我隔三岔五还是要到江边走走。规划得井井有条、安全开阔的滩涂和堤坝上,如织的人流在尽情享受着长江国家文化公园的建设成果,快乐品尝着大自然馈赠的珍贵财富时,我的内心,又不禁油然而生一种“生于九江,躬逢盛世,何其幸哉”的感慨。

如果说,父母用掌心的温度托举起我的生命,赋予我最初的温暖与力量,那长江则以奔涌的壮阔沉淀了我的人生,赠予我不可替代的厚度。每当与人谈及长江,我总会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说道:“我在九江出生,在长江边长大。”那语气里,藏着的既是对九江这片土地深深的眷恋,更是身为长江儿女与生俱来的自信。

一个在江边长大的孩子,一个血液里早已融入长江基因的子孙,无论日后行至何方,走得多远,长江的涛声都始终在耳畔回响,从未消散;长江的故事也始终在心中绵延,从未落幕。它早已不是一条单纯的河流,而是刻进骨血的印记,是伴我一生的精神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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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文婧

责编:肖文翔

审核:杨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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