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活岁月丨从军记

8月9日 09时 阅读 31268

从军记

□ 黄祖坚

  1949年春,按照中央的战略部署,第二、第三野战军于4月21日,突破长江天险,随即又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长江中下游平原。此后战线稳定在这一带。二野原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驰援三野。由于形势发展太快,二野在赣东北一线休整一个多月后,即挥戈南指,解放了南昌。不久,四野赶来,接管了防务,成立了军管会。此时二野则全部移往南昌郊区莲塘休整备战。这时,我才知道我参军的部队是四兵团政治部的民运部。我们刚入伍的学生,统一编成民运工作队。

  工作队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学习时事政治,特别是学习《社会发展史》。

  四兵团总部在南昌招收了不少新兵,这对后勤供应是一个巨大的压力。到莲塘后,每个新兵陆续分发到—床夹被、一根背包绳、一双鞋子,两人共发一个水壶,此外还有吃饭用的搪瓷碗等,每人还发了一套军服和一块用布剪成的毛巾。大家最喜欢的是夹被,因为是由根据地纺织染色的;而最不喜欢的是军衣,虽然是细布,却是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是国民党军队的标配。

  现在要说到主题了。那时,军装每年只发一套,没有汗衣,也没有汗裤,穿在身上觉得里面都是空的,很不舒服。更要命的是部队训练严格,每次训练下来,人人都是一身臭汗。部队在江西时,正值最热的三伏天,这就热上加热。为了保密和安全,下河洗澡或洗衣服是绝对不允许的。长时间出汗与湿热的高温天气,不少人身上长了小虫子,它专在人身上叮,吸人的血,它叮过以后,人身上特别痒。

  参加革命早的同志都知道这个其貌不扬,却害人不浅的东西就是虱子。消灭虱子办法也简单,一是一把火烧掉,二是用开水烫。但这两个方法在困难年代想都不要想,这就出现了第三个办法:用手捉住后掐死。只要有空,大家就会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掐虱子,甚至进行比赛,看谁捉得最多,掐得最响。但虱子繁殖力很强,几天后虱蛋内又会钻出虱子,这就要不停地去捉。

  由于虱子仅在困难时期才有的,所以大家就给它取了一个外号,叫革命虫。只要有哪个说,走,消灭革命虫去,大家就都来了,一起捉革命虫。

  6月下旬,我们部队由莲塘迁到了吉安,在吉安又休整了一段时间。不过当时兵团卫生部提出,希望能给他们两个名额以加强民运工作的力量。经民运部同意,于是我和另一名李姓同志被调去,从此我就成了兵团卫生部的民运工作人员,而原来的民运工作队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据说有的同志下乡征粮时,惨遭坏分子杀害。

  8月份四兵团在南昌召开了盛大的向云南进军,解放云南,守好边疆的誓师大会,兵团领导包括司令员陈赓,及各位副司令都出席了誓师大会。大部队是8月下旬出发的,此时天气已经不太热了。为避免敌机骚扰,都是晚上行军,凉风习习,倒也舒适。我们行军路线恰好在老苏区,四野的部队在我们前面走,所以当地群众对我们非常关心,夜深了路口上还有老乡挑来茶水,解决两人共用一个水壶的难题。有天晚上,一名战士去喝水,觉得味道不对,仔细品味才发觉水里放了糖。老区被国民党压榨破坏多年,百姓苦不堪言,生活如此困难,竟掏钱买了糖给我们喝,可见人民始终和共产党解放军是一条心的。

  为了报复我们,蒋介石竟然调动空军,想要阻止我军前进。我军也放弃了白天休息,晚上行军的惯常作法。它让我开始认识到战争时期生活的特点。

  从江西到广东只有一条公路,宽不过10米,比起现在的农村公路,不仅窄,质量也差,更谈不上路面硬化。我们和四野两大野战军,共同使用这条路,我们部队六个人一排;四野是野战部队,装备多,是四人一排,他们走在中间,我们是机关后勤部队,分在左右两边,行走非常拥挤。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天大约是下午三时左右,从队伍后面,不断往前传来大声呼叫隐蔽的喊声。我没有受过军训,一下愣住了,不知怎么是好。好在老同志教我,隐蔽就是找个地方把自己遮起来,不要暴露自己,并叫我趴在路边的排水沟里。我刚趴好,就听到了飞机轰鸣的声音,抬头看见飞机正在我头顶偏后的地方,飞得很低,飞行员的上身都看得见,尤其是戴的防风镜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几秒钟后,飞机头部喷出发射机枪的火焰,又过了几秒钟,前方几十米处轰轰发出了两声巨响,后来听说还伤了人。

  几天之后广州解放了。机场被我军控制。四兵团的大戏即将开幕,就是迅速堵住出海口,防止白崇禧从海上逃跑,这是首要任务。恰恰这时,后勤跟不上了,没有鞋子穿,这可是关乎任务能否完成的大问题。怎么办?只好自力更生,打草鞋。打草鞋很多人都会,但缺乏材料。最耐穿、最舒适的是布草鞋,但需要旧布,那时候哪里有布呢。其次是用草编织,原料倒不缺乏,但一双鞋只够一天急行军走路,而要赶到战区并与敌作战最少要六七双,一时也打不出来啊。我们兵团的窘况被四野得知了,他们不顾自己也有困难,仍大方慷慨地支援了我们一大批军鞋,解决了我们的大难题。这些鞋子都是机制的,穿上非常合脚,鞋子还带扣绊,急行军时不容易脱落,是我此生穿得最舒适的鞋子,以至70多年后仍记得清清楚楚。

  过了几天,四兵团机关也进入了广州。住在广州郊区,兵团卫生部住在一个虽然规模不大,但却几乎全是洋楼的西南镇(现恐早已不存在了)。此时,一批伤病员需要交给地方医治,以便卫生部所属各分院得以全力去雷州半岛那边接收伤病人员,卫生部专派了一名科长负责与地方联系接洽,我作为民运工作员,作为科长的助手,也被派往广州执行任务,从此较长时间离开了大部队。

  从广州到了南宁,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就归队了。

  那时广西的匪患是有名的,几十年后中央电视台有过报道。那时土匪不仅有二十人的一小股,也有上百或几百人的大股,尤其是大股土匪甚至拥有机枪等武器,解放军当然不会惧怕它们,但被他们骚扰造成人员伤亡和物资损失,则偶有发生。为了避免此类情况的出现,兵团司令部参谋们调整了行军顺序,即兵团警卫团第一天出发,一律不走公路,而是沿着两边的山腰小路行军,在气势上造成对土匪的威慑,若真遇见土匪,则全部歼灭。第二天则是兵团机关出发,一律走公路。而第三天则由军大四分校跟进。这样的安排,保证了部队的绝对安全。

  有些地方,群众受到土匪蛊惑,都跑走了,我们想借口锅借个碗都遇到困难,尽管如此,我们仍坚持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二天出发前把水缸挑满,把铺草捆好,把地扫干净。

  进入贵州后,最大的考验就是天气了。贵州阴天多,气温低,不时还有冻雨等。从南宁再出发已是1950年1月。南宁往西地势越高,气温反而更低,身上穿了棉衣,再背上背包,并不觉得冷,小腿打了绑腿,也还过得去。就是两条大腿,因只是穿着单裤,冷气直往里面钻,非常不舒服。还有晚上睡觉,只有一条夹被,加上棉衣,冷风也直往身上灌。贵州、云南以一条河为界,走过河上的七孔桥后就进入了云南。当时只觉得七孔桥造型独特,殊不知几十年后的今天,此地成了有名的旅游景区,游人如织。进入云南,首先走进的是罗平县,是边纵部队的根据地。这里群众基础很好,离村子还很远,他们就纷纷出门来抢着帮我们背背包;一进家门,就把热水端上来给我们喝,把火盆烧旺让我们烤。总之只要能想到的他们都会做好。我第一次遇见这么热情的群众,内心的激动是难以言喻的。

  吃过晚饭,部队就通知全体集合去看表演。演出是在村子边的一块空地上,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海,后来才知道这里是全国最大的油菜产地之一,正值3月的旺花期,空气中满含浓郁的花香。演出的节目是民族歌舞,由几个小姑娘表演舞蹈。这些小姑娘,她们的舞跳得好,歌也唱得好,不时引发阵阵掌声。我一边观赏着节目,心里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带劲,仔细观察后才发现,这些小姑娘原来都缠着小脚。这使我的心情阴沉了下来,想不到这里还存在缠脚的习俗,不禁为这些小姑娘担心,将来她们怎么靠劳动养活自己。

  第二天的行军路线是从罗平到师宗,队伍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在花海中行走的,空气清新,香味扑鼻,疑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师宗的下一站是宜良,宜良再过去就是目的地昆明了。在宜良休整了3天,主要是把身上全部洗干净,免得臭味熏人;革命虫也得捉拿干净,不能和群众交流时一边不停地伸手去抓痒。宜良城内正好有一条河沟,水也清。我们就在河沟里把衣服、被子及鞋子等(包括在广州领的新棉衣)一齐洗了,然后在太阳底下晒干。可惜的是棉衣一经水洗后就发硬,穿起来没有原来柔软暖和;胸章经过水洗,字迹淡了,不很清晰。军马也用水把全身刷了个遍,没有异味。

  进昆明城这一天,各单位早早就把曾经获得的各种锦旗亮了出来,获得过各种纪念章的同志,小心地把纪念章挂在左胸前,军马一律带上了粪袋,在相互检查了风纪后,人欢马啸地正式出发了。到了七公里(地名记不清了)最后一次休息,领队通知这是最后一次休息,特别增加了5分钟。再前进,就是昆明郊区,公路两旁树木成排,下面都刷过石灰水,显得很整齐,像仪仗兵一样对我们表示欢迎和敬意。越过状元楼,就进入市区了。从金马坊处右转进入正义路,再左转沿文庙街到了潘家湾,这里是我们最后的目的地。从南昌誓师到最后抵达昆明,前后共历经8个月(不是天天走),徒步行进5000余里。

编辑:王文婧

责编:肖文翔

审核: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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