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彦明

一叠宣纸在月光下苏醒

砚台裂开的年轮里

南宋正缓缓关闭锈蚀的铜门

一双苍劲有力的手

从石碑幽深处缓缓伸出

将虫蛀的月光碾成粉末

调进墨色浓稠的时光之液

笔锋似逐暖的候鸟

在宣纸上开启漫长的迁徙之旅

划出春秋的轨迹

石桥驮着八卦的倒影游来

水波咬住刻刀

在青石坚硬的怀抱里

艰难分娩熠熠星辰

曹公的衣袖卷起汴梁残雪

精心拓印出一个个流亡的碑文

他的刻刀在榫卯间游走

三代人的指纹在苔藓上蔓延

木纹悄然翻动汴京夜宴的华彩

却只凿出南宋苍凉的掌纹

元兵的马蹄踩碎阁楼的肋骨

战火把天空烧成残缺的拓片

残帖在瓦砾间游动成鱼

衔着碑帖潜入雍正年间的褶皱

苔藓在柱础上肆意繁殖

将枪声译成墨色的裂纹

撕碎了1938年那个血色黄昏

飞白的伤口里，塞满马蹄铁与碎碑

汉字碎成齑粉，仍在灰烬中

攥紧王羲之最后一笔悬针

八百年前的墨迹在月光下返潮

三代人的指纹在石阶层层交叠

叠成一串密码，有人用铜钥匙

叩打锈蚀的时间之门

榫头重新咬合失传的经纬

阁楼在墨漪中重生

当二维码扫过斑驳的《星凤楼帖》

有人听见凿击声穿透耳膜

苔衣覆盖的基石上

一千只鹤正衔着断碑，练习飞行

我静静伫立，恍惚成石桥本身

感受旧时的月光与新檐共鸣

托住尚未完成的朦胧倒影

在宋代榫卯的谦逊里

桥下的流水，宛若时光长河

始终在悬空静静流淌

从所有朝代的脊椎间鱼贯穿过

碑文的碎屑在血管里游动

如一群寻找砚台的蝌蚪

在星空下吞吐文明的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