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端午节期间，我们几个九江驴友曾到黄梅小池镇东港看龙船，采风。回来后，我写过一篇小文《吃设》，文中提到“俏船”，但语焉不详。

　　经过十余年的历练，小池划龙船活动，越来越丰富多彩。去年端午，央视直升机飞临东港上空，现场采访，盛况空前。那天，天朗气清，阳光灿烂。东港人山人海，到处欢声笑语。水上、岸边，天上、地面，遥相呼应，群情沸腾。我们也再一次来到小池，参加了东港的民间狂欢，并留下了深刻的念想。今年端午，乘着余兴，我们几个又来了！

（龙黎明 摄）

　　去年看热闹，今年想多看看门道。5月24日，乘着划龙船还没正式开演，人还不多，我们提前来到东港踩点。没想到，这时间来得正好，5月25日（四月廿八）是端午划龙船正式上演的第一天。这一天，乡民称作“俏船日”。热心的乡民们纷纷向我们介绍说，这一天的活动特别多，特别热闹有趣。一位70多岁的岳大爷，给我们介绍了“俏船日”的各种风俗仪式，包括扎龙筋、安龙头、装龙须、祝龙神、抢生水、吃设、披红挂青等，绘声绘色，生动而豪爽。

　　“俏船日”仪式活动，从当日子夜开始。在一片寂静的夜空下，人们默不作声，静悄悄地开始给龙船“扎龙筋”。将一根事先备好的长木料固定到船底的中心线上，从龙头贯穿至船尾，使之形成支撑全船的“筋骨”。然后在龙筋左右对称位置分别装好若干划船装置，再以龙筋为依托装上其他划行设备。

　　龙筋扎好后，接下来是“安龙头”“装龙须”。在龙船停靠的岸边，摆好香案，燃香鸣炮，锣鼓齐鸣。这时，船长高举着龙头步入场中，令旗手、锣鼓手以及抬尾舵的船员，依次鱼贯跟进。继而由长者恭恭敬敬地将龙头安插在船首上，并在龙头的下颚部位装上红色或黑色的龙须，最后用朱笔给龙头点睛。这个环节庄严而隆重，象征着龙神正式即位。

　　当龙神就好位，所有船员便向龙首磕头行礼，表达对龙神的敬意和祈福。礼毕，船员一个个依次从两侧上船，各就各位。其他的人，摆香案的摆香案，备锣鼓的备锣鼓，为接龙神做各种准备。待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之后，船上船下的村民就聚拢一起，在一片祥和庄严的气氛中，举行“打龙歌”“请龙神”的仪式。

　　仪式一般是在这天的申时左右举行。在一片静穆中，按照事先掐算的时辰，燃香、点烛、鸣炮。接着由村里的长者或歌手领头“打歌”，领唱“请龙神”歌，其他的人应和，并伴有锣鼓间奏。歌唱的内容，往往因人而异，多有歌者根据不同场景即兴编唱，但大致是围绕基本主题展开的。基本主题是，恭请龙神下凡、降福生民、保佑平安。我把采访到的歌词整理了一下，发现各种传统歌词大致有一个基本框架，可分为三个章节。

　　第一章，开篇：设祭请神。“锣鼓喧天闹盈盈，行礼敬香鞭炮鸣。/紫金炉中把香焚，三拜九叩请龙神。/三根宝香炉中插，一对玉烛放光明。/三杯香茶三杯酒，三张玉表呈天庭。/玉皇大帝被惊动，忙问太白李金星。/下方何处修善果，快快查明我知闻。”此章歌词描述的是燃香焚表请龙神的仪式与气氛，交代了祭礼的目的，显示出民间崇拜天地和龙神的文化意蕴。

　　第二章，述事：玉帝遣龙。“太白听了忙不停，驾起祥云就动身。/南天门外朝下看，一清二楚看分明。/回报玉皇尊大帝，三呼万岁听原因。/事因楚地祭屈子，传承鄱湖战船魂。/三闾忠魂融碧水，元璋水阵遗桡痕。/下界庆贺端阳节，老幼焚香请龙神。/玉皇闻讯开金口，快请金角老龙神。/与民同贺端阳节，请你下凡受香灯。/老龙领了玉圣旨，腾云驾雾就动身。/云雾飘飘来得快，摇头摆尾显威灵。”此章歌词，通过玉帝遣龙民间神话的描述，借太白金星的口，巧妙而极其精简地将端午节的起源、纪念屈原、黄梅龙船与鄱湖战船（朱元璋水师战船）的渊源，这三层历史文化叠合一起加以诠释，交代了端午龙船习俗的来历，并生动勾勒出黄梅小池、孔垅、张河、分路一带独特的龙船文化形态，显示了黄梅龙船独特的文化传承和深厚的文化积淀。

　　第三章，祈神：福佑万民。“香烛高烧锣鼓鸣，拜祈河神与龙神。/今日二神来相会，合为一方保康宁。/保佑日子多甜美，一年四季都顺心。/家家老少身体好，人丁繁荣门户兴。/保佑老人添福寿，寿比南山多儿孙。/后生聪明姑娘俊，学子高登金榜名。/东成西就方方利，出门在外遇贵人。/保佑四季风雨顺，百业兴隆仓廪盈。/五谷丰登六畜旺，鱼虾满仓鸭成群。/千言万语归一句，国泰民安万象兴。/百事如意万家乐，千家万户感神恩。/战鼓响起桡下水，迎风破浪向前行！”此章歌词运用铺陈手法，以歌者的口吻，浓墨重彩地表述了乡民祈神的种种愿望，表现了人们敬天地、睦亲友、祈丰收、求太平的真切情感，对生活对未来的美好向往与追求，淋漓尽致地凸显出请神仪式的主题。既是全歌的高潮，也是全歌的终结。

　　至此，“俏船日”的打歌祈神仪式，便在一片激越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中落幕，下一项活动就是“抢生水”。

　　“抢生水”，就是“俏船日”龙神正式就位龙船、并接受叩拜之后，龙船在龙神的护卫下第一次试划。打歌祈神结束后，船员们站立，按照锣鼓的节奏，挥动船桨，奋力击水。随即，龙船便离岸而去。接着加速，并完成一些特定的动作。然后，龙船在快速的划动中，抢获“生水”。“生水”是灵性的象征，象征着顺风顺水，万事顺昌。“抢生水”过程中，也有“打歌”和唱和。唱词同样五花八门，但唱腔较祈神歌铿锵激越。比如：“龙船昂首气吞云，如箭离岸威风凛。/全船桡手一条心，抢水赛样样赢。/一桡劈开坎坷路，阳关大道风波平。/二桡扫尽瘴疬蛊，无病无灾朗乾坤。/三桡护佑桑梓旺，财源茂盛百业兴。/四桡迎来旭日出，九州升平四海春。/抢得生水万事顺，从此前路保康宁。/龙船转身巡乡里，行礼祝神到福门。”这段歌词表现了划船水手和黄梅儿女斗志昂扬意气奋发的精神风貌，表达出他们敢于担当勇于争先的家国情怀，也显示出龙船文化积极向上意蕴。

　　“抢生水”的成功，表示龙船“试划”成功，也表示“俏船”“祈神”的成功。完成“俏船”“祈神”“试划”这几个环节之后，划龙船活动就可以进入“巡游”和“竞渡”的阶段了。

　　巡游就是龙船巡回游走乡里。往往是龙船队应邀出巡，前往邀请人家祝福。邀请人一般是本村外嫁的女儿家（也就是姑爷或女婿家），或是有新婚升学乔迁添丁之喜的人家，还有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邀请人按照与船队约好的时间地点，把准备好的祭供用品（香烛、鞭炮）和礼品（糕点、水果、香烟、红包等），摆设在河湖的岸边上，请龙船队来享用。这种风俗在当地，人们分别称之为“设设”（也称“摆设”）和“吃设”。期间，龙船同样以“打歌”形式表达谢意与祝福。歌词多因对象而异，大体都是些恭维祝福的话。主人家还要将准备好的红绸巾和绿绸巾，分别挂到龙船的船头和船尾上，称为“披红”“挂青”。这是龙船巡游的一种标志，披红越多表明巡游吃设越多。巡游从四月廿八俏船日至五月初五，随时都可以择机举行。

　　竞渡的时间则有讲究，必须逢单日，即五月初一、初三、初五这几天才可以进行。据岳大爷讲，以前划龙船，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举行所有船队“分列式”竞赛，只有“竞渡”。竞渡，可以有多种情况。或是龙船在巡游时，遇到同向巡游的龙船队，互相约定竞渡。或是几个村庄的龙船队，事先相约，某时在某地进行竞渡表演。竞渡只有一时一地的胜负，没有龙船队最终的排名，所以没有什么第一名、第二名，确实是纯粹的文化娱乐活动。

　　这些大约就是“俏船日”的风俗仪式和文化活动。为什么要在端阳节前夕“俏船”呢？这与黄梅这一带龙船文化的渊源有关。据介绍，这一带的居民，属明代朱元璋军队后裔居多。相传当年，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时，这一带是朱元璋水军安营扎寨的地方。朱元璋平定天下后，这里驻军的不少官兵便转到地方，成为当地的居民。所以至今仍有不少地方称某某营，这实际上就是当时驻军的营地，如戴营（戴营村）、腊营（腊营村）等等。他们的文化与风俗形态，也就很自然地与他们生活方式、生产方式紧密相连。比如，五月端午纪念屈原，要划龙船。他们并没有专门用来竞渡的“龙舟”。于是，他们就将自己平日生产或生活用的船只临时改装成“龙船”，来进行划龙船活动。有的老人介绍说，以前他们划龙船，打鱼的船、采莲蓬的船，甚至拖粪的船，都临时当作龙船来用。这些“龙船”得在节日活动前夕，配备必要的设备。换句话讲，就得给原来的船进行一番“改装打扮”，使之既适合划动又俊俏漂亮。乡民们呼之曰“俏船”。俏船日的选择也有其因由，早了会耽误平日的生产用船。选择四月廿八最合适，仅隔一两天，就进入端阳节划龙船活动日程了。这就是“俏船”历史文化渊源。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乡民们一直口口相传的“qiao chuan”，到底是“俏船”，还是“翘船”？我们在访问时，问了许多人，大多数人都说不知道具体写法，只是其中有些人说是“翘船”，也有些文字资料用的是“翘船”。理由是，给龙船插上龙头、装上龙须、披红、请龙神，让龙船意气昂扬翘首下水，故为“翘船”。而我基于以上理由，认为取“翘船”较牵强，而用“俏船”比较合理。从语言学的角度看，“俏船”是使动用法，俏为形容词动用，意为“使船俏”“使船变得俏丽”。同时，这与那一天的活动内容也是很合拍的。后来我又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发现也有人用“俏船”。这表明，其用法尚无“确定性”。就我所查到的资料看，不管是“俏船”，还是“翘船”，都是一般性的文字，而真正具有文献价值的资料我还没看到。到底如何取舍，还待大家进一步深究。因此，我这里说“俏船”，只是聊备一说而已。

（罗龙炎）

编辑：王嘉琪

责编：肖文翔

审核：杨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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