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的彷徨
■ 邱益莲
有人说,中国没有真正的隐士。虽然不敢说百分百认同,但至少除了老子以外,归去之人,大多并没有做到身心隐遁,不过是换了件马甲沉潜江湖而已。
一直以来,文史哲都将庄子归为出世者。人们只看到了大鹏鸟一飞冲天远离世俗的羁绊,殊不知庄子谈的是一种更为理想主义的政治。他写庖丁,写匠石,哪个不是理想君王、理想政治、理想君臣关系的隐晦表达?庄子总希望君王有大格局,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但有大格局的人就不可能坐上专制王朝的宝座。他拒绝楚王征聘,并非他视功名如粪土,实在是他深知百孔千疮破破烂烂的世界已经没有修补的可能了,与其徒劳无功牺牲个体自由,还不如干脆拖着尾巴在泥里钻来钻去。陶渊明的辞官,恐怕就是受了庄子的影响。
陶渊明归田后,一口气写了《归园田居》《归去来兮辞》来宣告归田的决心。他在彭泽县令的职位上只待了八十多天,便永远地离开了官场。对于辞官的原因,两篇文章中都谈到他自己质性自然,违己交病,不适应官场,喜欢田园的自由自在。受不了官场的拘束,在官场是尘网、羁鸟、迷途。后人给陶渊明贴标签为隐士,陶渊明自己也以此标榜。仔细研读陶渊明的诗文可以发现,他出仕做官如果是为了解决温饱问题的迫不得已,那么,他的归田也是与社会抗争的另一种迫不得已,并不是心甘情愿。
陶渊明是东晋大司马陶侃的重孙。他的祖父当过太守,他的父亲当过县令。陶渊明八岁时,他的父亲去世,家道开始中落。陶渊明是跟着外祖父长大的。他的外祖父是个儒生,因此,陶渊明从小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史载他“自幼修习儒家经典,爱闲静,念善事,抱孤念,爱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他自己也在《饮酒·十六》中说:“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可见,陶渊明骨子里还是深深打着儒家知识分子兼济天下的烙印。东晋王朝承袭旧制,实行门阀制度,保护高门士族贵族官僚的特权,致使“上品无寒士,下品无豪门”。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序中说,当时“诸侯以惠爱为德”,加之任太常寺的叔父推荐,他才得以入仕。但是,陶渊明从29岁开始,13年间共出仕5次,实际在职不满四年。他怀着“济四方之志”的抱负入仕,却连督邮这种乡里小人都能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看透了政治的局限和仕途的虚妄后,陶渊明“委心去任留”,愤然自免官职挂印归田。
归田后,陶渊明一再在诗文中描写了自己在田园生活中的轻松惬意:乡野宁静,没有是非,“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可以享受到亲情之乐,“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可以享受交往之乐,“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农民没有心机,非常友善;他还可以享受自饮自酌的自由惬意的精神生活,“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更重要的是还可以自由享受大自然的慰藉,“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可是,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还是时不时透露着彷徨无助。明明已经开启了归田生活,他却“奚惆怅而独悲”。看到“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的繁盛景象陶渊明脱口而出“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他对大自然能够逢时而发的羡慕之情跃然纸上,感慨着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草草终结。在了解少年时树立的大志无法实现时,他仍心有不甘。结尾的“已矣乎”,更是陶渊明无可奈何之叹。
有了官场的真切体验后,陶渊明对田园的赞叹也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但归去的矛盾、迷惘,也是难以掩饰的,连他自己都问,“胡为乎遑遑欲何之”。是呀,往后到底该如何办呢?好在人生短暂,所以诗人也不需要太多纠结,“乐乎天命”即可。
学而优则仕,古代知识分子读书的终极归宿就是出仕,做官是他们必然的价值取向。陶渊明从小受儒家思想熏陶,虽然他跳出樊笼,成了当时官场的异类,但他的骨子里还是很难清除“齐家治国平天下”济世使命的观念。所以,陶渊明回归田园后,笔下尽管描绘的是恬淡平和的自然美景,质朴而老死不相往来的民风,闲适安然的归隐生活,他内心的痛苦并没有消失。陶渊明晚年的诗中,大量出现“猛志”一词就是明证。
陶渊明的归田,最大的意义是给后世知识分子打造了一个精神避难所,让前路受阻困顿失意的知识分子找到了安歇灵魂的家园。在科举制度下,知识分子的命运,可能是范进,也可能是孔乙己。因为有了陶渊明,即使苦难潦倒,被贬黄州赤壁的苏轼也可以东坡躬耕,在清风明月中突围。
归田源于迫不得已,不归田出路又何在?这就是陶渊明归去亦彷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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