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新强

　　大飞今年三十来岁，已有七八年的深山采药经验。七岁那年的夏天，家里来了一患者，求大飞父亲治病。那人手臂上长了一串疮，在医院里没治好。得知大飞父亲有一好药方，前来相求。父亲不是医生，只是农夫，但有救人之心。他带着大飞去山上采药，只采来一味草药，再加上一点其他东西。药敷上去以后，半天功夫，就眼见那些疮疱退潮般消下去，真神奇。父亲说，这是个祖传秘方，专治无名肿毒，传男不传女的。患者后来买了白糖和香烟感谢父亲，但是父亲没有收，说是邻里之间，不必客气。这是大飞的草药启蒙课，印象难以磨灭。

　　大飞十来岁时，在外婆家阁楼上看到一本药书，就拿回家了。这是他拥有的第一本药书，名为《江西草药》，里面有很多白描插图，介绍各种草药，还有一些临床验方。

　　2011年，大飞的儿子四岁了，感冒。在医院里吊盐水，三天了还没好。大飞就想到，为什么不试下草药呢？他翻出药书，找到相应的草药，就去山上采药。回来后，有点不敢确定。书上的描述，跟实际还是有差距的，他那时已在网上拜了一个民间草药医生为师。浙江的，在全国很有名气。大飞通过视频聊天，请师父指教，确认药物。用了草药后，孩子的病情不久就好了。那时，大飞就知道，儿童感冒发烧，可以用石仙桃、金线吊葫芦等治疗。拉肚子可以用十大功劳，土茯苓等草药对付。

　　大飞后来就开始了采草药的生涯，他学会了“草药辨性歌”。歌曰：“地生百草要辨清，各样性能皆不同，有毛清风止痛痒，有刺凉血解毒功。软藤横行筋骨中，叶滑粘腻多有毒。奇花异草莫乱撞，开花颜色要观察，蓝黄赤白紫与红，黄花散气通积滞，赤花化瘀活经络。凉利之药生湿地，根生石缝治骨痛，破积之药产高峰，药生阳坡解郁滞，生在阴坡祛湿风……”

　　采草药有诸多讲究。大飞带着锄头、刀子、绳索等出门，还背个竹篓。上山时，先拜山门，单膝跪下，燃一支香，对山神告道，我来宝山采药，请山神多多照顾。

　　旧时采药人，进山的第一口饭要先献给山神，然后自己才能吃。

　　几个人一起进山采药时，互相不要喊名字。

　　农历七月以后，才能去采药。七上八下，在这里的意思是，八月份后，草药的药性往下生长。

　　再就是不能为了牟利滥采草药，只有患者需要的时候才去采。采药时，看到珍稀的药材，不能采光了，要留种，以待来年。

　　采药的人，心存敬畏啊。

　　这几年，随着武宁县的知名度提高，外地人知道了武宁生态环境好，常常来收购药材。他们到村里拿着标本问，山上有这个药吗？说有，就收购，成吨成吨地采，用卡车装走。大飞知道，九岭山脉石门楼钨矿那里，以前有成片成片白芨的，如今几乎没有了，被采一空。九龙沟，以前有石斛的，如今也没有了。还有那黄精、虎杖、萆薢等，都是外地收购者的目标，有采撷一空之虞。大自然里的草药，毕竟能力有限，治不愈人类的贪婪。

　　采药人，常常是一个人独自上山，有时在山上，搭帐篷。晚上，会听到奇怪的声音。怕吗？大飞说不怕。他说自己有药王菩萨保佑，虽然危险也是有的。主要是毒蛇、毒虫、毒蜂。有一次，他侧眼看见一根青树枝，以为是可以攀附的，伸手过去，结果是蛇，青竹蛇。有时在树林中钻，走得好好的，头上掉下一只蛇。

　　大飞还懂得蛇药。一次，大飞在农家住，听到有人“哎呀”一声。大飞问，怎么啦？那人在黑暗处走过来说，被蛇咬伤了，原来是蝮蛇。大飞说，我不是医生，但遇到了，就帮你治一下。于是叫人进屋，用刀片划开一个十字型的口子，放在水龙头下冲，大飞在一边配药，配了四五种草药，然后敷上去，并告诉他，这两天不要外出做事，只在家休息。

　　大飞回家了，第三天，那人打电话来说，脚肿了。大飞心想，不可能啊，如果有问题，第二天就会肿，不会挨到现在。于是去看，果然肿了，大飞给他换了药，问他，是不是外出做事了，那人说，是去田里收割谷子了。大飞说，你下水田去，伤口遇水，肯定会肿，再不听话，就不管了。后来果然治愈，千恩万谢。

　　如今，中草药文化依然在传承，喜欢采草药的人还是有不少。有一回，“草药之友”微信群里，十几个人相约去天山采雪莲，大飞也参与了。天山八月飞雪，天气恶劣，山路陡峭，险象环生。晚上，狼在帐篷外嚎叫。来回十几天，雪莲只能看不能采，还吃了不少苦头。那吃下去的苦，让大飞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此后，他觉得没有什么事可以难住自己了。

　　大飞听说武宁县九岭山脉深处有一个百草园。走在茫茫的大山中，要翻过九只山坳，就会看到传说中百草园。据说，那里有一条大蛇在守护草药，要经得大蛇应允，才能去采草药。

　　他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