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九江 | 丰碑永存——九江保卫战初战纪实

6月8日 08时 长江周刊 阅读 31755

丰 碑 永 存

——九江保卫战初战纪实

■ 徐贵祥

反坦克炮兵连指导员胡维君和他的兵们在踏上大堤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个中午他们所走过的三百米路程对于九江人民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并且会在中国的抗洪抢险史上留下多么重要的一笔。

本来,他们是可以不走这三百米的。按照分工,中午这会儿,堤上有地方的责任单位值班。连续几个昼夜搬运石料,官兵的疲惫已经达到了极限,饭后这点时间,他们可以获得片刻小憩。哪怕能把眼睛闭上十分钟二十分钟,也算是莫大的幸福,但是胡维君放心不下。上个月刚到这里受领任务的时候,他就按照战地设营程序,对当地的民情社情和地物历史做了一番调查,得知这段堤坝下面早年是一条小河,堤基处有两三米宽的淤泥,可能是个隐患地段。7月28日,3号闸附近又出现过一次险情,胡维君脑海里的那道弦绷得更紧了。作为一名政工军官,他把这段堤上的各方面各阶段信息都储存在记忆里并进行分析处理,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警觉。

好在有这种警觉。

远远看去,在九江大堤3号闸至4号闸之间,那团波浪像是一捧涌动的花朵。花朵上隐隐升腾的险象立即就被炮兵雪亮的眼睛捕捉到了。胡维君当即派遣9班长刘玉抵近观察。刘玉沿堤岸仔细扫描,在草丛里又发现了一股浊流,说不清楚是紧张还是兴奋,他手捧泥浆声调都变了:指导员,发现泡泉,水是黄的。

胡维君的头皮刷地一紧——天啦,这是长江的水,这黄色的泥浆几乎没有经过堤土的渗透就直接涌了出来,在炮兵的眼睛里,这无疑是一个严重的敌情信号——敌人的先遣部队已经在我防御前沿阵地上打开了一条秘密通道,倘若不能及时地将这小股敌人御于阵前,任其撕破口子,那么大规模的进攻很快就会展开,到那时,滔滔洪水就势不可挡了。这里距离城区繁华地段只有5公里,而水位则比城区高出几米,一旦决了口子,用不了几个小时,有着千年历史和40余万人民的九江城就会成为一片汪洋。

胡维君的脸色立马就白了,吩咐刘玉火速到4号闸口通知当地的守堤值班员,向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报告,同时让司务长林荣金向在本连蹲点的团副参谋长王耀和4号闸口钢铁公司的值班员报告。王耀在组织部队集合的同时,又让军械员唐文火速向团长洪永生和政委王申东报告。

此时是北京时间1998年8月7日13时10分。

10分钟后,王耀和连长贺德华率60名官兵赶到现场,此时泡泉还不到鸡蛋大。王耀当机立断兵分三路,一路由胡维君带领搬运石料,一路由自己带领在堤下堵泡泉,还有一路由贺德华带领到江里侦察管眼——这时候虽然发现重大敌情,但敌兵力部署仍没摸到底,贺德华带着13名水性较好的士兵潜入江中,迅速探明了管眼的位置,胡维君的小分队风驰电掣,把石料填进去。此时堤上已经奔过来一些群众,也帮着搬运填堵石料,有勇敢的则跳进江里同子弟兵一起堵管眼。苦战了十几分钟,效果仍不明显。情急中,贺德华大叫士兵们拿被褥,一共抱来40多床,附近的居民也主动送来10多床,一起填到管眼处,可是转眼之间就没了踪影,不知道被漩涡漩到了什么地方。贺德华和士兵们在水里臂挽着臂堵在管眼处,大声喊着堤上的人往里填东西,可是深渊无底,有多少东西似乎也无济于事了。

市防汛抗旱指挥部领导在接到报告后,紧急赶到,立即组织当地群众一起抢险,并身先士卒地跳到堤下同子弟兵一起压泡泉。王耀说,看来压泡泉是压不住了,我提三点建议:一是迅速增加人员;二是迅速调船到附近水域,增加土石填料;三是速派潜水员探明泡泉口子,看来不是一处两处。市防汛抗旱指挥部领导采纳了王耀的建议,握着手机一阵噼里啪啦猛打,把任务火速布置了下去。

13时30分,泡泉已经成洞,清晰可见,直径达1米左右,喷水高近2米。王耀想把这股浊流压住,带了6个人扑下去。谁知他们刚一下去,就被激流弹出了五六米远。王耀知道再也堵不住了,一边喝令士兵们靠边,一边跌跌撞撞爬上大堤。此时贺德华等人还在水里左冲右突,怀着良好的愿望想以自己的小命堵住管眼。王耀情知势头不对,大声通知贺德华等人上堤。贺德华等人在堤边搭好人梯,先把并肩作战的群众送上去,然后是士兵上。士兵们上完了,刚轮到连长贺德华,一个浪头打过来,他措手不及,被漩进激流。

堤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完啦!那个解放军不见了!

只在瞬间,惊呼者又喜出望外——紧急时刻,贺德华抓住了一块水泥板。这块水泥板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无论惊涛骇浪怎样凶猛,贺德华是再也不会松手了。士兵们臂缠着臂组成一道绳索,最下面的一个兵把腿递给了贺德华,把他拉了上去。

南京军区某部炮团团长洪永生于13时43分接到命令,7分钟后即赶到现场指挥本团作战。3分钟后,团政委王申东也从九江农校率400名官兵到达抢险处。该部7团也在副师长尚克忠和团长刘军的率领下火速驰援。与此同时,市领导和九江军分区政委马永祥也赶到现场,形成了庞大的抢险阵容。但因为材料和器材不足,抢险效果不明显。部队官兵急得团团转,就是没有东西,恨不得把自己往里填。

13时50分,堤坝中央突然出现塌陷,露出了直径1.5米左右的圆洞。大堤深处突然传来隆隆的轰鸣,堤上的军民明显感到脚下一阵胜过一阵的颤抖,群众们开始自觉地向两边疏散。洪永生见势不妙,立即叫过几个士兵,保护市领导和军分区首长离开。大家刚走了几步,便听见一声尖利的啸叫,随即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势不可挡地压了过来,飞扬的泥水泡沫连同砂石腾向空中,随着汹涌的洪水黄龙般冲出堤坝,悸人的惊呼从大堤两侧拔地而起滚动如雷。

长——江——大——堤——决——口——啦!

1998年8月7日下午,我们讴歌赞美的长江,突然给了我们一记响亮的耳光。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长江沉默不语,仍然在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也许,正是因为有了太多的因为。

在接到报警信号的最初,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就采取了措施,一方面调集人马增援抢险战场,一方面不动声色地组织附近居民转移。炮团团长洪永生上来的时候,司机郑志国也尾随上来。洪团长看了险情,立即让郑志国下去通知反坦克炮连停放在驻地水泥二厂的车辆转移。郑志国拉响车上的警报器,一边开车一边吆喝:“洪水来了!赶快转移!”司机们纷纷打火掉头,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撤离了水泥二厂。附近的居民也开始往楼上或高处转移。郑志国是最后一个离开水泥二厂的,临走之前还没有忘记拉响水泥二厂的警报器。等他终于把车子开出大门,洪水便汹涌而至,旁边的一堵围墙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下猝然倒塌,一块泥土从车窗飞进来,重重地打在郑志国耳朵上。此时已经顾不上许多了,郑志国开着车子一路疯跑,见人就拉。跑了一段,离溃口处稍微远点,才放慢速度,继续吆喝群众转移。由于是外地人,当地人听不懂他的话,他又让已经上车的一名女干部一起喊。撤到安全地带,郑志国才发现,他这辆小小的吉普车上,竟然挤了十几个男女。

最初被洪水追着屁股跑的是反坦克连的几名官兵。

决堤的时候,炊事班的吴继东和尤阿伟还在堤下往上扛石料,转眼之间水就漫了上来。正不知所措,卫生员李一凡跳进水里去拉。这两个兵倒是拉上来了,李一凡却被另一股冲杀过来的洪水冲到三百米外,最后被一幢楼房的铁栏杆挡住,落了个骨折,小命好歹算是保住了。

通讯员王晓边跑边敲脸盆通知还没有来得及转移的群众,跑着跑着,自己的屁股已经泡到水里了。他急中生智,爬到了一幢楼房的阳台上。

附近居民早在几十分钟之前就离开了险地,只有一个老大爷例外。老大爷六十多岁了,跑了之后想想不放心,又回来扛煤气罐。才扛出门口,一个巨浪扑过来把他打进水中。新兵杜志刚见状,赶紧叫了几名战士,手拉手把老大爷拉到高处。

在第一轮袭击中,物资上的损失也不大,用反坦克连士兵的话说,“值钱的就是九江市领导的那辆奥迪和咱们尚副师长的桑塔纳,就停在口子底下不到两百米的地方。我们眼看着洪水把这两辆车子闷下去的,快得很啊,也就是几分钟的工夫。”据说,这两辆车子以后还可以修复。

最直接遭到损失的,也还是反坦克炮连,因为该连就住在距溃口仅150米远的水泥二厂。当时,官兵们的行李除了填进长江的,剩余部分被大水一劫而空,锅碗瓢勺和当月的4000元钱生活费荡然无存,就连60把铁锹也杳无觅处了。8月13日,两名作家去该连采访,还听见他们在为补发炊具的事情同师里交涉。

溃口发生后,官兵们还在尽可能地从附近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往溃口处塞填。有几个群众推过来一辆装满石料的浅蓝色飞跃牌双排座汽车,王申东和王耀组织官兵冒着巨大危险,把车推到仍在一块块崩塌的堤岸决口处,填入江中。可是,在强大的洪流面前,这个动作也无异于螳臂当车。汽车落入江里,连停都没停一下,一路翻着跟头,滚了一百多米才停下来。

九江军分区政委马永祥用手机向南京军区司令员陈炳德报告了这里的险情。陈司令员说,我们军队是在地方防汛抗旱指挥机构的指挥下执行任务,我这个司令员不搞超越指挥,但是我给你们出出主意。溃口已经出现了,现在唯有沉船可以控制势态进一步发展。你们看看江面有没有船,只要有,就拖过来用。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防洪法》第四十五条,在紧急防汛期间,根据防汛抗洪的需要,有权在其管辖范围内调用物资、设备、交通运输工具和人力。

马永祥立即将陈司令员的指示向在场的众人做了传达。大家一致认为沉船是眼下最可能见效的举措。可是,长江封航已经数日,附近无船可征。这时候已是2时50分,溃口处已宽达40米。事不宜迟,洪永生命令水性较好的团军务股参谋陈民和五连指导员陈鹏飞游到长江中央,强行征来一艘机动船,并拖来一艘货船和一个船坞。在距离堤岸20米远的地方,机动船收回钢缆,准备把船坞横靠在溃口处。由于洪水流向的巨大作用力,横着的船坞在向堤岸靠拢的过程中突然转向,跟着洪流箭一般射出溃口,一头撞在西侧百米以外的一幢楼墙上。紧随其后的小货轮顿失屏障,也跟着呼啸而出,扑在东侧的另外一面墙上。由于这两艘船的撞击,溃口处的水泥防浪板又被挂掉几片,溃面反而更大了。

14时30分,九江市港航监督局局长陈纪如接到大堤决口的电话后,立即调集船只,乘坐46号监督艇火速赶到溃口处,与众人一起拟定沉船方案。具有船舶一级驾驶资格的陈纪如有30年的水上经验,首先肯定了一条:船小了再多也于事无补,大船或许一艘两艘就能解决问题。大家登上46号艇,在江面上飞速巡逻,发现了因封航滞留在九江官牌夹附近已抛锚18天的武汉长江轮船公司的甲21025驳船。陈纪如顿时喜出望外。这条船长75米,宽13米,载1500吨煤炭,是一头庞然大物,开过去堵在溃口处再合适不过了。

当时,船长成希湘听见一个军人严肃地喊声:“甲21025,你们的船被征用了!”成希湘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怀着异常复杂的心情等待发生的一切。很快,大家登上了甲21025驳船,炮团团长洪永生神情严肃地宣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防洪法》的规定,这艘船立即起锚,执行紧急任务。”成希湘知道面临的事态严重,没有异议,说:“我们服从命令,但是这条船缺少动力,请找拖船。”

马永祥当即命洪永生等人返回46号艇,又迅速从江面上找来奉港501号、鄂襄阳012号两条大马力拖船,并请三条船上的人员带着贵重物品离开。船长成希湘用高频电话向武汉长江轮船公司报告了驳船被防汛征用的消息,然后就带着船员魏荣林、刘崇温、汪忠发起锚。

一支特别的船队向溃口处移动了,这支船队可以说是九江人民眼下最大的希望了。大家经过磋商,决定将甲21025驳船拖至溃口处上游抛首锚,两艘拖轮在前后控制,以防止这头庞然大物也像前两艘小船那样突然转向,同时还要防止向堤岸靠得太急太猛,造成船翻堤毁的更大悲剧。

在一系列惊心动魄的运作之后,16时40分,这条救命的大船终于恰到好处地搁浅在溃口前,飞泻而下的洪水顿时缓慢下来,高度锐减60公分。有了这道坚强的屏障后,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又先后调度了5条大小不等的船只,沉在甲21025驳船的前后和中间漏水处。19时,几名军人携带氧割刀走进甲21025驳船的船舱,割破了所有舱的隔舱壁,打开海底阀。

在苍茫的暮色中,甲21025驳船缓缓下沉。九江防汛抗旱指挥部再一次指令依依不舍的船员们:“你们可以撤离了。”船长成希湘和船员们默默地取出航行日志、船舶证书、国籍证书以及有关资料,谁也没有去拿自己的衣物。离开甲板时,众人无不泪流满面。船长成希湘迎着前来致谢而又默默无语相视的九江百姓说:“尽管我们十分心疼这条船,可是当九江人民遇到灾难时,它能为九江的父老乡亲出一份力,我们感到欣慰……”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当水势被遏制之后,南京军区紧急调遣的数千兵力和武警官兵又投入到艰苦卓绝的围堰战斗当中。8日夜晚,北京军区抽调一支200余人的特殊作业分队,实施“框架结构土石组合技术”,在上无遮拦、下有热浪的酷暑高温里鏖战5个昼夜。12日下午,溃口合龙。15日,新坝闭气工程彻底完成。九江溃口终于滴水不漏了。

 九江得救了,长江得救了。长江溃口千年不遇,溃口之后又被制服更是千古奇迹。九江人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奋不顾身殊死搏斗的解放军和武警官兵,也永远不会忘记那艘英勇献身并且起了决定作用的甲21025驳船。九江城防大堤4~5号闸口之间,将永远耸立着军民携手铸造的抗洪丰碑!(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周刊邮箱:jjrbcjzk@163.com

主编热线:13507060696


版权声明

本原创内容版权归掌中九江(www.jjcbw.com)所有,未经书面授权谢绝转载。


编辑:王嘉琪

责编:肖文翔

审核:熊焕唐

评论

下载掌中九江

扫描二维码下载,或者点击这里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