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群教了三个月的学生
■ 刘 力
我静静地坐在案前,回忆着一些往事。38年前的一段百日时光,一些细碎琐事,几个学生的身影,渐渐浮出心底。
大四最后的一个学期,我被安排在德安县实习。三月初的一天,我带着行李走进“德安二中”大门时,心就凉了半截。这是一个建在山坡上的小校园,校舍老旧。
校长格外热情,帮我安排好宿舍后,便带着我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德安二中初中有三个年级,学生600余名。此时,校内有两间小平房正飘出菜香,那便是食堂了。食堂里只有一名厨师,他要服务单身职工和几十名住校的学生。
我担任初三(1)班的副班主任。班主任叫异平,他带我走进教室时,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欢迎了我。台下的学生睁大眼睛,新奇地看着青葱的我。
这是我职业生涯的起点。按照教学参考书和讲义,我机械地开始了教学。学生经过两天新奇,又平复得如一泓静水。他们虽然很努力,成绩却不尽如人意。用他们的话来解释,就是“成绩好的人在一中”。
异平老师让我多关心班上的住校生,于是每天晚上我便坐在了教室,学生们写作业,我看书。住校的学生有两女两男,女生叫玲淼、杏铃,男生叫李为、刚崽。他们的家都在偏远的乡村里。我试着与他们聊天,聊自己小时候在矿小学习的事,聊自己的父母。慢慢地,他们改了对我的称呼,喊我“哥哥老师”。我也渐渐看到了他们心里的风景。
每天中晚餐,孩子们都是打一份饭和一份最便宜的菜带回宿舍吃。我常多买一两个菜与他们共享。中午,我就把菜带到女生宿舍里,晚上则放到男生宿舍里。四个同学起初不好意思,时间一长,他们也不再客气了。我们五个人凑在一张书桌前用餐。刚崽还几次贡献了周末从家里带来的霉豆腐和腌菜。一天,杏铃的父亲从村里带橘子来看她。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她的耳朵不太好,一直戴着助听器。当杏铃把两个最大最红的橘子送给我时,我的心里生出阵阵感动。师生间的凝视与微笑,是彼此最真挚的肯定。
慢慢地,受四个住校生的影响,学生都来找我做题了。从此,我与班里的42个学生由师生演变成了“同学”。我不只教他们数学,在课余时间还教起了写作、音乐,和学生们一起打篮球。班上的欢笑多了起来。
一个晚春的周末,还透着丝丝的寒意。4名住校生约我去校外的小河边抓鱼。虽然收获不大,衣服也湿了,但我们仍然开心地拾了柴火来烤鱼,玲淼还去买了一小包盐。我们几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鱼,当时的场景我记忆犹新。尽管那时的我大不了他们几岁,却还是扮成一副大人模样,一个劲地叮嘱“别卡着”。
离中考渐近的一个周末,异平老师借来自行车和我一起去家访。我们在泥沙路上奔波,心头的责任感沉甸甸的。
杏铃幼时生过病,导致听力下降。她家境中等,能吃饱饭。杏铃的哥哥正读高三,父母守着田地供养孩子。
玲淼家姐弟七个,爷爷奶奶也跟他们住在一起,家境困难。看到她家的窘境,我忽然就想起了烤鱼的盐,一时间心里不太舒服起来。异平老师早就知道玲淼家的情况,背着人偷偷塞给了她妈妈5块钱。
刚崽是家里老大,父母身体不好。刚走进他家,我愣住了。屋子里全是中药味,除了药便是书。他的父母说,三个孩子都爱读书。
李为的家境好些,姐姐上了中专,父亲还是名村干部。与家长们沟通时,他们盼子成才的殷切期望令人感动,也让我暗下决心。在实习时,我要再帮帮他们。
迎考前夕的紧张无法形容。那时,我除了睡觉,所有的时间都与学生们待在了一起。当他们知道我曾是某市中考状元后,我成了他们的偶像。
有天,我因发烧进了县医院。晚自习后,杏铃、玲淼、刚崽和李为齐齐地站在了病床前,还带来了一个大苹果。他们又是帮忙打水,又是为我冷敷,把护士都逗乐了。我趁机给他们讲了上甘岭坑道里苹果的故事。
有一个周末,李为发动班上同学借了二十几辆自行车。全班42个同学拉着我和异平一起,来到了几十里外的共青城上实践课。那堂课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午休时,我和异平掏出二十几元请大家吃饭。当时,大家席地而坐,塑料布上摆满了餐馆送来的菜和学生们自带的食品。大家吃着笑着跳着唱着,那些歌儿我至今记得。我们唱了《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还唱了“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转瞬间,三个月就过去了。在为孩子们上的最后的一节课中,我向他们赠送了电影里的一句经典台词:“人生就是一次次幸福的相聚,夹杂着一次次痛苦的别离。我不是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了你们,而是遇见了你们,才给了我这段最好的时光。”
学生们在我的本子上留下了自己的心声,“地久天长,师恩难忘”“今日为师,终身是师”“送君千里总有别,师爱万里留心间”。玲淼写的是:“送你一朵勿忘我,回我一首爱的歌”。这个充满了回忆的本子,我一直收藏着。38年了,孩子们对我的心意如陈年老酒,历久弥新。
我离开的那天上午,学生们还在课中。我没有打扰他们,悄悄地走了,校长把我送上了绿皮火车。后来我才知道,不少学生为我的“不辞而别”哭了。晚自习后,他们开了场没有主人公的送别会。异平替我鞠了躬,还捎来了学生的送别词:“今宵把盏吟心语,一份情思付卷中。”
学生中考后,我也离开了大学校园。我来到远方城市的一所大学,第二次走上了讲台。不久,我收到了异平老师的信。他考上了研究生,杏铃上了小中专,到省里茶校去了。玲淼、李为、刚崽和班上28名学生考上了重点高中。据说,这个班是德安二中校史上成绩最好的一个班。听到这个好消息,我笑了。
开学不久,杏铃给我来了信。我也为她寄去了刚拿到的20元工资,让她买个好的助听器。后来,她哥哥又带她治好了耳疾。几十年中,我常常收到些茶叶和小礼品,还有杏铃给我寄来的小卡片。上面写着:“桃李无音,明月随心,步行千里,师恩永怀。”
铃淼高中毕业后出嫁了,以后再无消息。刚崽高中毕业南下打工了。有次一个广东的同学说,一个叫周刚崽的人在一次江西同乡会上说起了我和初三(1)班。我想,他应该就是刚崽了。
李为考上了外国语学院,如今已是外交官。他在微信里对我说:“老师,我真的很怀念那段时光。你的课很吸引人,你把数学讲成了文学,帮我开了一扇窗,让我走进了一片斑斓的世界。”
工作后,我辗转于各个单位,许是忙碌,许是疏忽,很少与学生们联系。回到江西后,我常乘列车从德安驶过。每每那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起身,向小城行注目礼。脑海中,那些承载着温暖记忆的面孔,如同一幅幅生动的画卷,一直镌刻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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