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沏见秋
■ 李迎春
当一枚微黄的银杏叶蝴蝶一般飘落在我的脚边,我拾起它,知道秋天悄悄地来了。
发现秋天的痕迹,是从村头那条河水的绿波开始的。七八月的河岸,长满茂密的绿植。满眼的绿顺着斜坡蔓延到河底,河水变得绿意盎然了。流动的碧波,绿得鲜亮,绿得蓬勃,似乎有肉眼可见的生长,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亲近它。到了九月,河水就像一块老玉,绿得沉郁,绿得深邃,甚至有些无精打采。不知不觉,我把每天看河的必修课变成了隔三岔五的选修课。
树上的蝉声已显出老态。这些夏日里的歌者,终究敌不过季节的更迭。立秋刚过,蝉声忽然就稀疏了,鸣声不像先前那般兴致勃勃,嘹亮清脆,而是略显疲惫和沙哑。傍晚散步,我循声看见一只老蝉。它趴在枝丫上,翅膀已经不那么透明了,边缘处泛着淡淡的黄色,像被岁月熏染的旧纱。它振动腹部的频率明显慢了许多,歌声也自然由节奏明快的绝句变为一阕抑郁缠绵的宋词。
池塘里的荷更见颓势。塘里的水不再那么清澈,表面浮着一层暗绿色的薄膜。接天的莲叶依然固执地绿着,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它的倦态,叶边开始枯黄发黑,卷曲如烤焦的宣纸,凑近了,似闻到淡淡的墨香。荷花多半已经开败,残朵颜色也不复当初的娇艳,却沉淀出更为丰富的层次——粉白中透着淡淡的藕荷色,像是被时光晕染过的绢帛。无数的莲蓬孤零零地立着,或俯或仰,像沉思的人低垂或昂起的头颅。
天上的云,不再那样着急忙慌地赶路,变得悠闲起来。仰面看天,你会撞见大朵大朵的云,像飘落的鹅绒,懒洋洋浮在蓝得透彻的天上。九月的云,带着夏末特有的丰腴与灵动,慢悠悠地游,任人揣度形状。你看,一群雪白的绵羊正低着头吃草,风儿一点点啃掉它们的耳朵、它们的肚皮,渐渐地,羊群散了,化作一缕青烟,融进更广阔的白里。
九月的黄昏,是一年中最美的黄昏。西天变得沉静而浪漫。夕阳把余晖泼上去,云朵则变成一幅流动的画。它们被染成了暖色,有的成了熟透的杏子黄,有的晕成桃花粉,四周时不时泛出珊瑚红,潮汐般层层叠叠在天边涌动,一会儿是展翅的凤凰,尾羽拖曳着金红的光;一会儿是扬帆的船,帆上落满碎金,仿佛要驶向星海。连归巢的鸟都忍不住绕着云飞,翅膀沾着霞光,成了画里会动的墨点。这时,捧一杯香茗,站在阳台上,对着西天的绚烂沉默不语。没有“夕阳无限好”的感叹,唯有叹赏与珍惜的浅喜。
秋天正以它独有的方式浸润人间。它不像夏日的头道茶那般热烈张扬,而是像这杯沏到三泡的香茗——夏的浓烈已然沉淀,冬的凛冽尚未析出。你看,那沉郁如老玉的河水,是茶汤深邃的底色;那沙哑倦怠的蝉声,是蒸腾在杯口带着金石气息的余响;那卷边泛墨的残荷,是浮沉其间舒展开来的叶脉;而那流连不散的云与霞,便是被时光揉碎又重组的浅香与茶韵。它们不再是散落的风景,而是被“初秋”这二字统筹,在一只名为“时光”的盖碗中相遇、融合,最终成就了这一盏层次分明、余韵悠长的当下。
我轻呷一口,茶味渐淡,然甘醇愈显。原来万物皆可入茶,人生四季,亦不过是一壶一泡一饮一啜的过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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