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茶花

8月30日 19时 阅读 3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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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清真

过了20多年,王老师因聚会又回到了以前的山鹿中学。她坐在以前的办公室窗前,两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学校前的那条小溪,那件让她久久不能释怀的事又涌上心头。

学校前面那条小溪是庐山的瀑布和泉水汇合而成,日夜不停地向前奔跑,流进鄱阳湖,融入碧波银浪中。溪边村子上的妇女天天要到溪边洗衣服。山鹿中学在小溪的上方,洗衣服也要来溪边。每天,小溪就带着她们的笑声,载着一路的风尘欢快地流淌着。

那时候,王老师刚开始在鄱湖岸的蓼南中学任教。虽然来这里只有一年不到的时间,但她常常和村上的妇女一起洗衣服,不多久就混熟了。大家每天东家长西家短地聊着,她虽然插不上话,但很享受这种气氛。那天,她带着愉快的心情,像往常一样到溪边洗衣服。有几个妇女在低声谈论着什么?她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大家一改往日的畅快而变得窃窃私语起来?她上前打了个招呼,找好一处位子,蹲下来洗衣服。

“王老师,你们学校的刘老师想娶茶花,听说他有很多钱是吗?”一个大婶突然转过脸来问她。原来,大家刚刚是在议论茶花的事情。

刘老师五十岁出头,有着中等个子和黝黑的皮肤。他也是一年前从外县调来的,妻子已经去世,孩子长大成家。一个男的没有女人,自己又不会收拾,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了。秦家村的寡妇茶花常拿一些山菇和山上扒来的松毛到学校来卖。刘老师看到她很朴实,多次接触后就动心了,托了食堂厨师范爷爷去说媒。

“是啊,他有一千多块钱一个月,茶花要跟了他就会改变命运,过上幸福的生活。范爷爷也觉得这个媒可以做,他跟茶花说了,好像茶花同意了。”王老师听了这事很高兴,她觉得他们两个结合可以抱团取暖。

一个大嫂叹气道:“茶花这么多年守寡,真是苦死她了,应该享享福了。”

“孩子也大了,房子也做了,还嫁什么人呢?”快嘴的大婶带着轻蔑的口吻说。

“人在世上不就是图个名吗?年轻时也熬过来了,崽也大了,守寡就应守到头啰!”瘦弱的万大妈说。

“这些年大家都说她硬气。要嫁人了,两岁的小孩都瞧不起她的!”胖大婶说。

王老师听着她们的议论,忍不住想起了茶花。

茶花瘦高瘦高的,脸上深深地刻着几道疤痕,短发焦黄。虽然才三十多岁,却像一个四五十岁的人一样憔悴。她总穿着那件肩上打着补丁的灰色上衣,穿着一条同样打着补丁的黄军裤,挑着一担松毛到学校来卖。听说,这是她从三四公里外的山上耙来的。有时,她又提着一篮从山里的树林里捡来的野蘑菇到学校来卖。

“三季菇、松树菇又鲜又嫩,不买错过了季节就没有了!”茶花嗓门大,说话也快。要是老师们不买,她就忍不住吐槽几句:“小气,钱放在那里生崽呀?”被她这么一说,再不想买的都会称上一两斤。

有一次,王老师上课去了。回来看着他儿子端着一碗鲜嫩得掐得出水来的蘑菇,就忙问是从哪里来的?

“是那个大妈给的。”孩子一说,王老师就知道是茶花给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因为每个蘑菇都是来之不易的。清晨,茶花要赶到树林里去。一早上的工夫,只能采来一小筐蘑菇。卖蘑菇的钱,她要去买油盐,给孩子们添置新衣服。

那次,王老师洗完衣服便来到茶花家里。一到村里,茶花就兴奋地指着一栋新房子给王老师看。

“你做的?”王老师也很惊喜。

“我现在很满意了!”她拉着王老师说起家常。她的丈夫去世好几年了,没有人帮她。她只能在外面做男人的事,在屋里做女人的事。吃足了苦头,才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茶花嫂这些年吃的苦你们没有看见吗?小孩小的时候,她只能背在身上干活,孩子哭她也哭。每天起早摸黑,水里泥里,哪个男人吃的苦她没有吃过,受过的罪她没有受过。有痛一个人忍,有苦一个人吃,别人还在床上睡觉,她就挑菜到县城来卖。她一手的老茧,冬天手上都是裂口……”茶花的邻居芳草生气地开口。面对着那些指责茶花的人,她连珠炮似的说着。

瘦个子的大娘用长者的口气教训道:“你懂什么?一个女的不守贞洁,那就是不守妇道!”

“叫我就守寡养大崽,跟别人再有钱也活得没意思。”胖大嫂翘着个嘴巴,瞪着芳草。

“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不能把茶花当作牺牲品,茶花的幸福不能毁在你们嘴上。”芳草气愤地说。

“那是茶花的命!她要嫁人随便,但她的儿子不能带走!房里几个大伯都说了!”快嘴王婶像家族长者一样,威严地道。

茶花不知什么时候默默地站在小溪那头,脸上毫无表情。一大盆脏衣服夹在腋下,她往日快步如飞的脚这会儿像木桩一样钉在地上。

王老师望着茶花,心情很沉重。茶花好不容易熬出了头,难道又要被那块压在妇女身上几千年的“贞节牌坊”压垮吗?

“各位大娘大婶,你们也别说了,这事我想了几个晚上。我开始也是动了心的,我不想再吃苦,也不想孩子跟着我一起吃苦。我想走出这一步,让孩子也能够好起来,自己也能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王老师正想帮茶花说几句话的时候,茶花却自己走了过来。她一边找位置洗衣服,一边放下脚盆苦涩地说:“昨天,大爷和大伯都到我家来了,说不想让我走出这个村子。他们说,孩子是秦家的,要为孩子好就要守住这个家。若我实在守不住,就把孩子留下。”说到这里,茶花的眼里含着泪。她把衣服打湿后,又接着说:“我千辛万苦把孩子养大,让我跟孩子分开,那不是割我的肉吗?我想,还是要对得起他死去的爸爸。等我死后,也好与他相见。”她哽咽地说:“今天我去跟厨师范爷爷说了,我跟刘老师没有缘。”说完,她就低头去洗衣服,再也没吭声了。

大家没再说话了,王老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溪边只有搓衣声和流水声交织的声音。

后来,茶花再嫁的事便这样不了了之。一想到这里,沉浸在回忆中的王老师眼睛湿润了。多少年过去了,她一回到这个地方,一看到那条小溪,就想起了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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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文婧

责编:肖文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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