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庐山诗话)黄庭坚的五次庐山行

6月21日 19时 阅读 3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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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的五次庐山行

■ 周武现

36岁的黄庭坚初遇鄱阳孤峰,58岁时再谒东林古刹。黄庭坚的五次匡庐之行,见证了诗人从宦海浮沉到禅心证悟的心路历程。

元丰三年,首游庐山

元丰三年(1080年)的秋天,时年36岁的黄庭坚赶赴江西泰和县任知县。当他乘船行至大孤山时,请艘公泊舟靠岸。大孤山,孤峰傲立在鄱阳湖与长江之间,山势险峻,云雾缭绕,宛如一位遗世独立的仙人。黄庭坚站在船头,望着眼前这雄浑壮丽的景象,心中涌起千般感慨。

他诗兴勃发,一首《泊大孤山作》脱口而出:“汇泽为彭蠡,其容化鹍鹏。中流擢寒山, 正色且无朋。其下蛟龙卧,宫谯珠贝层。朝云与暮雨,何处会高陵。不见凌波袜,靓妆照澄凝。空余血食地,猿啸枯楠藤。高帆驾天来,落叶聚秋蝇。幽明异礼乐, 忠信岂其凭。风波浩平陆, 何况非履冰。安得旷达士, 霜晴尝一登。”

黄庭坚为什么泊舟大孤山,并写下《泊大孤山作》,这应与黄庭坚的父亲黄庶有关。当年,黄庶也曾为这座山赋长诗。诗中,黄庶喟叹“宦游远去父母国,心病若有山水淫。江南画工今谁在,拂拭东绢倾千金”。

立于小舟上的黄庭坚,不仅是被大孤山的自然之美所震撼,更是在追寻着父亲的诗韵足迹,感受父亲当年的诗境和心境。之后,黄庭坚在星子湾勒石《大孤山跋》中写道:“先大夫平生刻意于诗,语法类皆如此。然世无知音。小子不肖,晚而学诗,惧微言之或绝,故刻诸星子湾,以俟来哲。”

黄庭坚遥望大孤山和鄱阳湖的雄奇景象,一边抒写对自然造化的感慨,一边用“高帆驾天来”“忠信岂其凭”暗喻宦海漂泊,隐含着自己对仕途的忧思。此诗被视为黄庭坚早期代表作,延续杜甫“沉郁顿挫”诗风,开创了江西诗派“以学问为诗”的特质和“尚理重典”的先声。此时,黄庭坚的创作正处在从“学古”到“立派”的过渡期,清代学者评其“骨力遒劲、气象森严”,堪称北宋山水诗中的哲理性佳作。

宋代时期,大孤山作为鄱阳湖至长江水道的标志性景观,常被纳入庐山整体文化意象中。黄庭坚作大孤山诗,可视作其游历庐山的延伸创作,也可称得上到庐山一游。

《山谷先生年谱》有记载:“(元丰三年庚申十二月)和刘太博携家游庐山。”泊舟大孤山之后,黄庭坚与友人刘太博和家人同上庐山,第一次与庐山亲密相拥,并作《和答刘太博携家游庐山见寄》诗一首云:“缓辔松阴不起尘, 岚光经雨一番新。遥知数夜寻山宿, 便是全家避世人。落日已迷烟际路, 飞花还报洞中春。可怜不更寻源入, 若见刘郎想问秦。”

诗中的刘太博号刘尧夫,字淳叟,金溪人,淳熙二年(1175年)进士,为黄庭坚好友。这首诗以清新自然的笔触描绘了一幅宁静、清新的庐山游历图,体现了诗人对友人远离尘世、享受自然生活的赞赏,也流露出自己对这种生活的向往。

黄庭坚作《泊大孤山作》《和答刘太博携家游庐山见寄》《驻舆遣人寻访后山陈德方家》等诗,开启了他与庐山山水诗意交融的序章。

元丰七年,谒东林寺

元丰七年(1084年)的庐山细雨,见证了北宋文坛最富诗意的相遇。这年,39岁的黄庭坚与47岁的苏轼,为庐山增添了一抹别样的文化光彩。

元丰七年春,黄庭坚赴山东德平任职前,专程造访庐山东林寺。此时,苏轼被朝廷恩准调往汝州担任团练副使,亦在庐山停留,此次同游的还有苏轼好友道潜等人。两人在东林寺林荫道偶遇,当天,黄庭坚诗兴大发,即兴作《东林寺·其一》,苏轼读后笑而不语。黄庭坚再献第二首,诗云:“胜地东林十八公,庐山千古一清风。渊明岂是难拘束,正与白莲出处同。”苏轼听后拍手叫好。苏轼曾评黄庭坚诗“格韵高绝”,《东林寺·其二》的禅意与哲理应属此类。

“十八公”指的是东晋时期在东林寺弘扬佛法的高僧。“白莲”是白莲社,指慧远大师与僧俗十八贤人结社念佛的团体名。黄庭坚少年时代就喜爱读陶渊明的诗,晚年读陶诗更是“如渴饮水,如欲寐得啜茗”。诗人在这首描写东林寺白莲社十八高贤的诗中,把陶渊明放到了一个主体位置。他认为,未入白莲社的陶渊明,其思想境界与白莲社的诸位高贤是在一个层面的。

《东林寺·其二》被明代李汛收录编入《九江府志》。清代学者评其“以禅入诗,清雅脱俗”,与黄庭坚《登快阁》《寄黄几复》等名篇并列为山水禅意诗典范。

游历匡庐,苏轼共作诗九首。前八首虽各有特色,但是未能广泛流传,唯独最后一首《题西林壁》名扬四海。这首诗之所以出名,并不全是因为该诗在艺术技巧上达到了巅峰,而是因为诗中蕴含的深邃哲思引起了读者的共鸣。

黄庭坚评价:“此老于般若横说竖说,了无剩语,非其笔端有舌,亦安能吐此不传之妙”。这句话高度赞扬了苏轼在诗中展现的深刻哲理与精湛表达,仿佛他对般若智慧的阐述已至极致,无一丝冗余。

此次苏轼和黄庭坚在庐山相会后,由书信神交转为现实中的挚友。苏轼与黄庭坚在庐山的游历,不仅是一次欣赏自然风光的旅程,更是一场诗歌艺术的交流盛宴。他们一路行走,一路吟诗,相互切磋,相互启发。苏轼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和超凡的文学造诣,对黄庭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让黄庭坚在诗歌创作上有了新的突破。此后,他的作品更加注重意境的营造和情感的表达,风格也愈发成熟。

元祐六年,访开先寺

元祐六年(1091年)冬,已经46岁的黄庭坚于7年之后第三次来到庐山。这次,他是为开先寺(今秀峰寺)而来。开先寺位于庐山南麓,这里山水相依,景色清幽,是佛教禅宗的重要道场。此时的黄庭坚,在仕途上经历了一些起伏,内心渴望寻求一份宁静与超脱。

寺内的宁静氛围和浓厚的佛教文化深深触动了黄庭坚的心灵。他应开先寺鉴瑛禅师之邀,以如椽大笔书写《七佛偈》,刻石碑文末尾明确记载“鉴瑛禅师请予书此《七佛偈》,刻之于石壁”,并署名“江西黄庭坚”。青石崖壁上920年未褪的笔锋,已成为后世拓片的唯一母本。

黄庭坚写的《七佛偈》,透出“看山还是山”的澄明。不同于早年《泊大孤山作》的沉郁顿挫,《七佛偈》不仅是他对“过去七佛”的法理阐释,也让后人看到了黄庭坚在诗歌、书法之外,对哲学和宗教领域的探索与思考。

笔者在史料中找到了从宋至清《七佛偈》流传下来的多个版本拓片,其中宋代原刻拓本笔法清晰,完整展现了黄庭坚“纵横奇倔”“瘦劲开张”的书法风格。

这次游历,黄庭坚也应重访了东林寺。元祐六年,东林寺藏经殿已竣工,但黄庭坚师辈人物的住持常总禅师却已圆寂。寺僧思度告知黄庭坚藏经殿建筑的实况,并希望他完成当年对住持常总禅师的允诺。黄庭坚在与思度探讨佛法后,写下了著名的《江州东林寺藏经记》。

绍圣元年,游三峡桥

绍圣元年(1094年)七月十二日,经历“修史风波”贬谪的黄庭坚第四次踏上庐山的土地。此次他来到了庐山的三峡桥(观音桥)。

三峡桥横跨在庐山的峡谷之中,历经岁月的洗礼,依然雄伟壮观。黄庭坚被三峡桥的美景所吸引,即兴挥毫“三峡涧”三字,并刻于观音桥下方溪畔巨石上。黄庭坚以行书、草书闻名,但“三峡涧”却采用了隶书书写。这三个字单字尺寸约80×116cm,笔力雄健,气势磅礴,与周围的山水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随后,他与真净禅师在石上饮茗。真净禅师是当时著名的高僧,禅学造诣深厚。黄庭坚与他一边品茶,一边畅谈佛理、人生,兴致之余,又触景生情,泼墨楷书“石镜溪”三字镌刻于崖石。“石镜溪”字体灵动飘逸,仿佛将溪水的清澈、灵动之美融入了笔墨之中,现存拓本尺寸为194×119cm。清代学者评其“少字而意丰,禅理与书理相通”,凸显黄庭坚以简驭繁的创作境界。

在这个时期,黄庭坚的书法艺术达到了新的高度。他的书法风格独特,长枪大戟,纵横捭阖,充满了个性与张力。黄庭坚所书的“七佛偈”“三峡涧”“石镜溪”三处题刻,现为庐山上现存的重要遗迹之珍宝。

崇宁元年,重访东林

《山谷先生年谱》载:“崇宁元年五月癸亥,及题太平观壁云,黄庭坚自江西来会王宰朱章道士、汤居善、周虚,已于此堂观四山急雨,草木皆成声,崇宁元年五月甲子时,发东林,又有云严海公院草书其末题。”

崇宁元年(1102年)五月的湖口落日,映照着58岁逐臣的苍颜。黄庭坚在萍乡与大哥黄大临见面之后抵达江州(今九江),再次泊舟湖口,黄庭坚站在船头,望着滔滔江水,心中感慨万千。

这年六月,黄庭坚赴任太平州(今安徽当涂)知州,上任9天后即罢官,可谓史上“最短命的知州”。这年八月,黄庭坚再次返回江州并游历庐山周边古迹,这是黄庭坚最后一次拥抱和亲吻庐山这片秀美的土地。

黄庭坚此次逗留庐山,史料上虽然没有记载其留下的诗词和书法,但在这段贬归重游庐山的日子里,他留下了《题庐山西林寺壁》《题所憩亭壁》《题太平观壁》等书法遗墨。这些作品恰似黄庭坚暮年心迹的无声告白。当“江西诗派”已成文坛显学,创始人却在禅宗“不立文字”的境界中,完成了对早期“尚理重典”诗学的超越。

庐山是文人墨客的精神家园。人们来到庐山,不仅能欣赏秀美的自然风光,还能在诗作和书法中感受古人的才情与智慧,领略庐山深厚的文化底蕴。庐山的一草一木、一峰一瀑,都因诗人们的笔墨充满诗意。这些作品相互辉映,共同构成庐山独特的文旅景观,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前来观摩、欣赏、探寻和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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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文婧

责编:肖文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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