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雨

■ 沈孝忠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细密如丝，轻柔似絮，落在新绿的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我独坐窗前，听着熟悉的雨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儿时的老屋。

那时的春雨，总是带着泥土的芬芳。老屋的瓦檐上，雨滴连成串珠，叮叮咚咚地落在屋檐下。父亲常说“春雨贵如油”，每到这时，他便会放下手中的毛笔，静静地听雨。记得有一回，我偎在他膝前，听着檐前的雨声，问父亲：“雨是在跟我们说话吗？雨在说些什么呀？”他抚着我的头，望着窗外，欲言又止，轻声吟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那时的我，不懂父亲的心思，只觉得这诗句像雨一样温柔。

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新中国成立前读过9年私塾，他的书房里总有一股淡淡的墨香。春雨时节，他常会唤我去书房，教我念诗写字。我读小学时，学校没有课本，常常上午在学校学习，下午到生产队劳动，只有雨天，又恰巧星期日，才可以跟着父亲读诗词写毛笔字。一个雨天，父亲铺开报纸，教我写“雨”字。他说：“雨字上有一横，像天；下面四点，像雨滴。写字要像春雨一样，既要有形，又要有神。”我握着毛笔，手有些发抖，父亲便轻轻握住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我写。他的手掌温暖，带着常年握笔的茧子。写完“雨”字，他又教我写“润”字，说：“春雨润物细无声，写字也要润，要写得圆润饱满”。那天的雨声和着墨香，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还有一次，雨下得特别大，父亲教我读《春夜喜雨》。他先让我自己读一遍，然后他再读。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与雨声融为一体。读完后，他问我：“你听，这雨是不是真的像诗里说的那样，悄悄地滋润着万物？”我点点头，他又说：“读诗要用心去感受，就像听雨一样，要听出其中的韵味。”那天，他还教我读“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窗外的雨正打在屋前的杏树上，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沾着晶莹的雨珠，美得让人心醉。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父亲说：“听雨要用心，春雨最懂人心。”那时的我，虽不甚明白，却也跟着他学会了静听雨声。

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4个年头了，我也从中学老师的岗位上退休了。春雨依旧，老屋却在梦里。现在的雨，落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少了那份泥土的清香，多了几分钢筋水泥的冷硬。偶尔回乡，走在儿时熟悉的田间小路上，听雨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而今的我，却已是“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了。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听着这亘古不变的雨声，就会想起父亲常念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是啊，春雨总是这样，看似轻柔，却能滋润万物；看似无声，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就像父亲的爱和教诲，永远刻在我记忆的深处。

窗外的雨还在下，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声音，与儿时老屋瓦檐上的雨声何其相似。只是当年的听雨人，如今阴阳两隔，我也两鬓斑白了。“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蒋捷的词句忽然涌上心头。是啊，人生如雨，有欢畅的倾泻，也有缠绵的嘀嗒；有青春的激越，也有暮年的平和。但无论如何，这春雨总是如期而至，滋润着大地，也滋润着人心。

我轻轻推开窗，让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远处的山峦在雨中若隐若现，近处的花草在雨中舒展身姿。这春雨，不仅滋润着万物，也滋润着我的记忆。父亲的身影，儿时的老屋，书房的墨香，还有那永远说不完的诗词，都在这雨声中渐渐清晰。

雨，还在下。我静静地听着，听着春天的絮语，听着岁月的回响。

周刊邮箱：jjrbcjzk@163.com

主编热线：135070606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