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九江 | (名家有约)历史骨缝中的光(之七) 守成的儒者 泰山纪略

4月20日 08时 长江周刊 阅读 31629

历史骨缝中的光(之七)

■ 张世勤

守成的儒者

司马迁认为,叔孙通是秦末汉初最能够“与时变化”的代表人物之一。但作为当时追随他的弟子们,却大多不这么认为。在弟子们的眼中,他们的老师,很怂,很猥琐,做出的事来甚至很龌龊,没个主心骨,即便饱读史书,学有大成,却挂口不提儒学的事,以他为师简直就是耻辱,以致很多弟子们弃他而去。这从叔孙通早年的经历,即可印证弟子们对他的不屑与埋怨。

“儒者不入秦”一语,并非后世之说,而是当时学人们的共识。因为通过商鞅变法强大起来的秦国,从中尝到了法制与法治的甜头。比之于儒学敦厚、仁善、教化“温水煮青蛙”式的社会改造与提升,凌厉的法家学说更能鞭辟入里,药到病除,快速支撑起强国霸业的梦想。所以,秦国不待见儒生之事,可谓天下人皆知。而儒生们则认为秦国“苛政”“无礼”,也主动拒入秦。

荀况入过秦,他入秦是为考察秦何以强大,但考察之后,仍是选择去了齐国,重振稷下学宫。即便如此,他的入秦也曾一度引发非议,因为他是大儒。除他之外,还有一人也是想法独特,这便是孔子的七代孙孔鲋。孔鲋以为弟子叔孙通已经学有所成,竟动员他出师入秦,并让其弟孔藤,拜之为师。孔鲋到底是什么心思,不得而知,但对叔孙通的期许却是必然的。叔孙通借助秦征召贤良之机,入秦做了待诏博士。因秦并无儒学空间,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叔孙通一直默言不语,只作旁观。秦二世时,陈胜、吴广起事,大多奏言,此事大矣,若不剿灭,恐动根基,吓得秦二世惶惶不知如何应对。叔孙通则奏言,如今天下一统,帝国强大昌明,法令完备,陈吴不过毛贼而已,自生自灭,不足为虑。此言一出,合了秦二世心,秦二世转危为喜,不仅将其升为博士,还赠其绸二十匹,新服一套。这是叔孙通罔顾事实说瞎话,被弟子们诟病的第一次。

其后,叔孙通逃出秦国,回到他的故乡薛地,先事项梁,后事楚怀王,后事项羽,后又事刘邦。时局风云变幻,时光日月如梭,他却颠沛流离,东一头西一头,始终看不出个端倪。这是他被弟子们诟病的第二次。

事刘邦后,得知刘邦亦嫌弃儒生,他便褪去儒生服,改穿楚人短衣,且向刘邦推荐之人皆为旧时的盗梁匪首,惹得追随他的一百多个弟子有一百多个不满,守着身边的人不推荐,专推荐坏人,这是何种道理!叔孙通给出的解释当然也很充分,汉王正是打天下的时候,需要的是冲锋陷阵的人,是你能上战场,还是我能上战场,现在还不是需要我们的时候,时也,势也。刘邦倒也没薄他,拜其为博士,赐号稷嗣君。

公元前200年,长乐宫落成,朝廷拟开十月朝会。此前,刚坐汉天子之位没两年的刘邦,因废黜了秦时的一些烦琐礼制,本想不拘一格,君臣同乐,却不想每每汉宫宴饮,大家肆无忌惮,言语粗鲁,酗酒争功,脸红处不惜拔剑相向,伤人击柱,不成体统。叔孙通认为,儒子们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借助即将举行的长乐宫朝会,适时向高祖进言,“儒者难与进取”,但“可与守成”,制定一套新朝的礼法,已经十分必要。其时,刘邦也已心有同焉。

于是,叔孙通赶紧召回那些离散的弟子,杂取古礼与秦仪,制定新的朝仪,先由弟子们演练,然后再教排群臣及侍卫兵卒。结果,一场朝仪下来,场面井然有序,步步礼节规导,气氛肃然,个个敬畏,一个崭新帝国的威严,旭日东升。这定是高祖所乐于见到的。所以,叔孙通得赐黄金500斤,受拜太常,其弟子皆受封为郎官。朗朗汉宫,由此儒学之风方起渐浓。当年孔鲋埋下的这枚棋子,终堪大用,让儒学这棵大树得以继续生长,浓荫覆盖。正因此,司马迁评价其:“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

有人说,所谓历史学家不过就是马后炮。这话没错,马后炮也便是褒义词,如是马前炮,那就不是历史学家,而是畅想者、未来家了。不过,从根本上说,好的历史学家,同时也一定是未来主义者。

倒是叔孙通的“守成”,很能给人以启悟,凡事皆须谋定而后动,适时适势,宁愿遭受诟病,也要隐忍以待,顺势而击。历史就是这样,有时看上去离经叛道的那个人,最终有可能是那个信仰最为坚定者。

泰山纪略

一切凹凸不平,都可能是美学、哲学甚至宗教的起点。凡是凸起的地方,都会给人一种无限生发的想象。如果有人执意追着要证据,泰山可能就会笑你有眼不识泰山。

生在东方,长在中国,享誉世界,万古长青。长城不是堆的,泰山不是吹的。

造山运动虽然是自然界力量美学的拿手好戏,它可以激情迸发,平地惊雷。但,人类的造山运动同样活跃,而且比起地质构造学说来,更加简洁和明了,想让它成为一座什么样的山就能成为一座什么样的山。

有些事不一定非得被科学讲通才行。事实是,能被科学讲通的事,往往陷于平庸,枯燥乏味,失去玄妙,被压缩掉深究空间。如何被文化黏住,也许才是一个更佳的策略。一般说来,一件物事,只要有了文化的附着,其巨大的包容性,强大的渗透力,模模糊糊不尽确定的多重意蕴,便会瞬间开枝散叶,万千气象,氤氲开来。

诸神泰山,由此诞生。

东岳大帝、碧霞元君、石敢当一俟到任,就五加二,白加黑,996,再也没有闲下来过。他们日夜听报应愿,解难救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随之,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也时常光顾,斗母元君也有了自己的宫殿,神仙们也一一住进了万仙楼。由是,万家灯火,天下太平。

不过,由此也不难看出,人和神其实是互为缔造和互为呵护的关系,谁主宰谁其实并不好说。人类造神的目的,可能仅仅是为方便对山的膜拜而已,而真正暗藏下来的应当是人类对自我不断强大的坚定追求。

随着儒学、道说、佛念的一一上山,整个泰山山体、泰山山脉似乎也得以一次次开光,文化的祥云开始徜徉,思想的天空被不断撑开。

孔子懂得,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则小天下。他解“救世”情结,展“入世”情怀,渴望闻到礼乐,看到仁政,看到天下大同,看到百姓们都能过上小康生活。

老子懂得,大道至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所有的努力,都是试图帮助人们打通内宇宙和外宇宙的无缝连接,天人一体,星云同在。

释迦牟尼懂得,众生苦难,须懂感恩,知敬畏,存善念。他试图说服人们,信因果,度轮回,学会自我忏悔,自我拯救。

百姓们懂得,他们不需要那些封天禅地的烦琐礼仪,一切劳民伤财的事宜尽管交与那些热衷于歌功颂德的封建帝王们去做好了,他们只想借助一座有灵性的神山,祈求风能调,雨能顺,身能健,家能安。

几亿年过去了,泰山一直在生长。不断地生长神话,生长传说,生长传奇,生长人们需要的故事。当我们迈过三重门,攀越十八盘,登临玉皇顶,望日出,看晚霞,极目天外,不是最高、不是最陡、不是最大的泰山,却成为一座分量最重的山。它的重,是被司马迁的著史巨笔称出来的,容不得半点质疑。

泰山,既然公认为天下第一山,那么极顶的无字碑,不管是秦皇立起的,还是汉武立起的,无字就对了。站上泰山,已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话。一如问道泰山,泰山什么也不会跟你说一样。只有等下山之后,你才会慢慢懂得,可能泰山什么都已经跟你说了。

一地一山,能上升为国泰民安者,唯泰山可有这样的殊荣!

有泰山学者给出了泰山“刚、健、中、正”四字德,总结出了“身凌绝顶的攀登意志、重于泰山的价值取向、不让土壤的博大胸怀、捧日擎天的光明追求、国泰民安的美好寄托”五句魂,应属大致正确,不表疑议。

倒是被泰山名头盖过的泰安市民,在面对一座并非单纯以风景而悦人的神山的时候,偶尔会生发出“有一种参与叫离开”的想法,他们试图在旅游旺季,离开一段时间,把通畅的道路、方便的生活留给那些外来登山者。不知道当地政府在面对一座依山而建而缺少纵深的城市时,有没有重置城市规划的大胆设想,泰城的产业体系是否也能围绕泰山的文化思想,与旅游服务更加完美对接。

有山就有玉,整个泰山或许就是最大的一块玉,政治学、经济学、哲学、美学、地质学、民俗学,尽在其中。

诸神泰山!

2023年10月15日,再次登上泰山看完日出后,吟诵小诗一首:何地不日出,红自东方来。何处无凸起,唯泰天际外!

以此为结,暂作念别。

版权声明

本原创内容版权归掌中九江(www.jjcbw.com)所有,未经书面授权谢绝转载。


编辑:吴晨

责编:肖文翔

审核:熊焕唐

评论

下载掌中九江

扫描二维码下载,或者点击这里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