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时光真的可以抚平创伤的话，那么，时光也为我留下了许多美好。好几年，被压抑久了的心情有一种迫切与冲动的感觉，以至于四姨父在项家山那头一句电话邀约，我便不加思索地答应：“去！”尽管妻子百般阻挠。

　　我当然明白妻子的意思：没有父母的老屋，去了冷清，徒添悲伤。而我想的是：没有岳父岳母的村庄依然留着念想。我可以去老屋前后看看，村子里到处走走，缓解心中长期思念的忧伤。

　　路上脚步没有从前轻快，甚至有些沉重。到了，先静静站在紧锁着大门的老屋前看了一会。没有岳父的身影，听不到昔日来时岳母热情的招呼声：“谌文来了”，失落和悲伤一起涌来，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老屋很老，是新中国成立前岳父和岳母建的。八十多年的历史，没有尘埃的老屋装满了故事，里面有我幸福的往事，还留下了我一双儿女童年的回忆。

　　四十年星移斗转，体验物是人非的同时，也感叹时光无情。短短几十年光阴，一个帅气小伙子竟然被岁月打磨成了年过六旬的老人。写满沧桑的脸，我找不到理由不悲伤。当年村子里那些跟岳父岳母同龄的人基本走尽了，留给我的只有他们的身影，还有每次来时送给我的微笑和热情。

　　我相信缘分！

　　项家山离我家三十里远。虽然在我去外婆家的路上，依然陌生，没什么熟人。记得那是1982年腊月，村里一位公公（辈分高，年纪却只大我十一二岁）约我清早到项家山买炭过年。当时两人肩上各自扛了一条扁担，扁担头上搭了两个麻袋。妻子到现在还笑自己，当年我并没有跟别人一样刻意打扮成相亲的样子，反而穿一条膝盖上打了块大补丁的旧裤子，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就相中了我。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四十多年，往事历历在目。正是那次在妻子大姐家买炭说了句笑话，笑谈中大姐便把她的五妹子介绍给了我。

　　幸福来得真快，快得让我没有一点准备的时间。次年正月初十（父亲定日子取十全十美之意），在大姐家火塘边，红红的炉火烘温了我的心，也映红了对面少女的脸。从此，岳母家的老屋里藏了我的爱，拴住了我的心。不管是涨水天还是涸水期，羊家塘的湖再也拦不住我去项家山的心。涨水的时候花五毛钱乘木船过到对岸，水涸竭的时候直接从湖底搭的两根四方水泥杆上走过去。

　　路上，我总不停地哼着“幸福的花儿竞相开放。甜蜜的歌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这样的流行歌曲。当然，没人的时候我也会敞开喉咙大声地唱几句，这样脚步越走越轻巧，越走越快，快得人都要飘起来……

　　那时候，我的岳母正是中年，做事快且麻利。每次见我去，不管是从田地里回来在门口碰到我，还是我进门后再看到，岳母总是笑脸接着，然后热情地打招呼：“谌文来了。”

　　大概真的是“丈母娘疼女婿看女的面”。我每次去，岳母都会用白沙糖煮几个糖水鸡蛋放在灶台上，然后喊我去吃。

　　我的岳父很精明，高高大大的一脸严肃像，给人一副敬畏的样子。其实，我的岳父也很热情温柔。他喜欢喝酒，做事回来，晚上岳母总要炒两个下酒菜。我喝酒就是那会陪他喝上瘾的，以至于现在贪酒常常被妻子数落。有时，我打趣拿话怼妻子：“我家没有喝酒的人，要怪就怪你爹。”现在，我的女婿也被我带会了喝酒。女儿也常常唠叨，不耐烦了，女婿照样拿这话怼我的女儿。哈哈，真是“门风所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早年，我与妻子在外打工，一双儿女全靠我的岳父母带大，岳父还给我丫头取了个绰号。岳父常到上面的一队剁肉给孩子改善伙食。一次，岳父又去一队剁肉，我女儿小脚嘀嘀哒哒跑到外公面前，搂着他的腿喊：“外公，要剁好几斤，我会吃很多。”结果，岳父真买了好几斤猪肉回来。岳母问：“怎么今天买了这么多肉？”岳父打趣地说：“小孩叫的嘞，说她今天要吃很多。”听得岳母都笑了。

　　我的岳父岳母是有福气的人，高寿，都活到了九十七八岁。如今，岳父岳母走了好几年，老屋还在，可我失了习惯，整个人没了方向。按理说，现在的路比从前好走多了，一条柏油路从我家门口笔直通到项家山，开车十几分钟，踩个电瓶车最多也就半小时，硬是没去几趟。

　　岳父岳母走后的几年里，我和妻子常去大姐家。每每经过老屋门口，我都要站一会，或者边走边侧脸看几眼。这个时候，心里都会想起岳父岳母从前的样子。

　　岳父比岳母早去世两年。岳母去世后，我在老屋里拿了一把旧柴刀。妻子问我拿柴刀干什么？又不砍柴。我说：“拿回家留做手迹。往后的日子看到或者摸到，就会想起我的岳父岳母。”旁边的舅哥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我。我突然发现妻子扭过头偷偷地抹眼泪……

　　有些人死便死了，有些人死了依然被活着的人留在心上。我经常想念岳父岳母，妻子看到岳母生前传给她的腌菜坛、洗菜盆，想起母亲，常情不自禁地说：“还是我妈给的。”

　□ 谌文

编辑：方旬瑜

责编：肖文翔

审核：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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