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散文苑)年粑的记忆

1月29日 18时 阅读 31076



    年粑的记忆

■ 曹淑华


一直记得那个黄昏,我们披着昏晦的夕光,进入山下村庄。路旁,一株四季常青的树,那些暗色的枝叶,是万千把张开的骨扇,又仿佛万千只飘然欲飞的蝴蝶,迎合着我满溢着的快乐与幸福。这是若干年前,我跟父亲回村庄做年粑记忆的开端。

再走半里路,我们就要走到外公家了。远远地,堂屋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个小姑娘,吸着鼻子,看见我,惊喜地高喊着我的乳名,拉了我往里面跑,边跑边说:“这一笼粑快要熟了,我们快点。”

她是燕子,我童年最要好的小伙伴。她眼神热切地看着我,我们紧靠在一起。我知道,一年的分离,并未使彼此之间生出陌生与隔阂。

进了屋,桃花婶已经在揉面了,围裙上白扑扑的。她的手一伸一缩,面团在她手里,一下子变扁,一下子拉长,如同变魔术般。

燕子对我说:“要不,我们还是先在这里玩一下吧。”玩什么呢?桃花婶边揉边揪出一小团米团来让我们捏着玩。其实,那时大人们格外珍惜粮食,怕我们糟蹋了,但又拗不过我们。

我要捏一个小人儿,燕子要捏一个小兔子。捏了一下,我们又吵着学做印粑了。做印粑需要木制的粑印,粑印的中心,雕刻着“花开富贵”“鲤鱼跳龙门”等寓意美好祝福的图画。可是,我们怎么都印不好。不是印得不平整,就是旁边鼓出一坨来。桃花婶取了粑印,将揉好的团子放在粑印里,细细压平实了,再在竹晒筐里轻轻一磕,一个漂亮的年粑便做好了。她的手那么粗糙,关节粗大且通红,但做出来的粑又好又快。

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看得眼睛都有些涩了。

算了吧,于我们而言,是做年粑这件事好玩:一屋子的人,大大小小,个个喜气洋洋。至于做年粑,又是揉面、搓团子、打印粑的,那么多的工序,看起来就很复杂。那是大人的事,我们简单快乐,只是疯玩就够了。进入腊月的每一天,对我们来说都是快乐的。

蒸年粑也是好玩且令人愉快的事。婶婶们已经做好了几大晒筐的年粑了。这么多的年粑,要用灶火来蒸。灶间用砖头砌成柴灶,灶膛里的火烧得通红,灶间白气腾腾。白气越来越浓,渐渐看不清对面人的脸了,蒸粑的人喝一声:“起锅了!”便端开竹制的大蒸笼,把年粑倒在晒筐里冷却。白色的蒸布上,一个个圆形的雪白年粑排列整齐,新鲜的米香传出很远。

年粑熟了,我们一拥而上,围着晒筐嚷着:我要吃那个“大鲤鱼”的!我要吃“桃子”的!燕子已用手抓了一个,忙不迭地向嘴里送,烫得嘴里“嗞嗞”地吸气。外婆会偷偷拿了细砂糖,给我蘸年粑吃。白糖和米糕混合的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一个下午,我们都在吃粑,到底吃了多少,没有计算,但肚子撑得圆滚滚的。到掌灯时分,又要吃晚饭了,做年粑的大人们,都换了干净的衣裳。

桃花婶的手艺得到了大家的一致称赞,她叹着气说:“没办法呀,明天娘家又要我回去帮忙做粑。”声音里却是明显的炫耀。我忍不住想象桃花婶这段时间的生活,有点像吉卜赛人,一家家的做年粑,做到哪,吃到哪。再看桃花婶,胖胖的身形,黝黑的皮肤,蓬乱的发,不像吉卜赛女郎,倒有几分巴西电视剧《女奴》中黑人妈妈的模样。我悄悄把这一发现告诉了燕子,我们俩笑得前俯后仰。父亲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却没有责备我。因为过节,大人们对孩子的嬉闹还是宽容的。

吃过晚饭,我还舍不得回去,小声跟父亲说:“不嘛,我不回家,就要在这里吃粑过年。”外婆也说让我们在这里挤一晚上。但是,家里人多,根本住不下。见我拉着门板不肯走,父亲生气了,大声地呵斥我:“太不懂事了,还不走吗?”

是的,我们终究还是要回去的。那个晚上,我跟在父亲身后,耷拉着脑袋,与来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那晚的夜空,也清晰地印在了记忆里。它不是墨黑色的,是一种奇异的灰,一种深黛的、质感的灰。树尖上挂着的那个月亮,白色的,惨淡的,边缘模糊,好像泪光闪闪,一眨就会掉下泪来。

是要掉泪啊。几年后,我才领悟到,其实,那个年纪的我,内心应该是寂寞的,我在外公身边长到四岁多才跟着父母到街上去住。四岁的孩子已经知晓了许多事情。我知道,街上很多家庭过年是不做年粑的,街上的家长是不允许孩子们玩泥巴过家家的,那会弄脏衣服。但这些,偏偏都是我喜欢的呀。

还有,那时候,冬天就像冬天的样子,在南方也会下很大的雪,屋檐下也结着长长的冰凌,孩子们欢喜地把冰凌掰下来,放进嘴里,当零食吃。在这样的天气里,大家把年粑放在水里漂着,春天过完了都不见坏。

现在,即便乡间,也少见大家庭一起做年粑的场景了。大家都忙,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春节的仪式感也弱化了。再后来,超市里一年四季都有现成的年粑,是那种扁平的、光滑的,没有花纹的,方便而速食的年粑。谁还再费那个工夫做年粑呢?

有一次,在超市买了一袋年粑回家,煮了几个,孩子说不好吃。放置几天后,年粑上长出了绿色的小霉点。我扔进垃圾桶时,忍不住轻叹。若是外婆看见了,一定会抢过来,念叨说:“罪过,罪过,糟蹋粮食,蒸蒸还能吃呢!”

又到年关了,朋友圈偶有人发做年粑的图,总要怅惘一番:以前,过年是要到乡下去做年粑的呢。

复又想起那晚的月亮,无端地,生发出许多微妙的情愫来。那些年,热切盼望着过年的小姑娘。那些年,跟着大人们一起做年粑的我们,那么多的快乐。那些年,过年,做年粑,热热闹闹的一堆人。如今,他们都去了哪里?或许,只能在梦里与故人相逢,微笑,对视。我们,隔着一条路,一条河,一座山的距离。

时间,是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词汇。

曾经美好的一切,慢慢在时间的长河里湮没了。幸好还有回忆,聊以安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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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方旬瑜

责编:钟千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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