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小洋
后来,我们长大了些,也偶尔去六角石高坡上看水塔,去八角石电瓷厂找小瓷辊、小瓷瓶,还去过铁桥头和火车站。我特别喜欢节日晚上的大中路。这时候,小百货公司(原二百货商场)和大百货公司(原一百货商场)不常开的霓虹灯都会亮起。每次过了四码头,隐约可见小百货公司霓虹灯在闪烁时,我就禁不住要跑,可总被爹爹拉住。到了跟前,仰着头看够了霓虹灯,我又忙往聚在大橱窗前的人堆里挤。橱窗内布景焕然一新,人偶装扮、灯光道具新颖独特。我在两个大橱窗间不停地跑来跑去,生怕漏看了什么,爹爹不催五六次我不会回家。
如是星期天上街,一般我会等爹爹午睡起来再出门,跟他一起逛到大轮码头再往回走。张官巷旁的瓷器店在展示橱正中,摆放了一尊美丽的披纱少女瓷雕。瓷雕少女粉白的面庞泛着淡淡的红晕,微垂的眼帘掩着双乌黑清澈的眸子,一条白底红花纱巾由头顶披下。以致后来,我听到幸福、美丽、纯洁、阳光等词语,脑海一定会浮现这尊“披纱少女”。
跟爹爹上街是可以有所期待的,他从不会让我打空手。回家的途中,他会帮我称点糕饼,或买一个盐茶蛋,或买一串熟荸荠。夏天,爹爹还常带我去应家灯笼铺正对面的冰厂,花一角钱吃碗冰绿豆。冬天,冷饮歇业。员工们在厅堂架起一个大铁锅,用加了多种调料的骨头汤煮三角油豆腐,一角钱三块。每次看到大锅里红红的油汤、金黄色的豆腐、青青的大蒜在汽油桶改装的炉子上“噗噗噗”地直冒热气,我都忍不住要流口水。可是不管吃冰绿豆还是三角油豆腐,爹爹都只买一份,他则坐在一旁看着我吃。当年隐隐觉得有些别扭,如今想来,不禁潸然泪下。
小伢们一天到晚从灯笼铺跑进跑出,难免今天撞坏了这个,隔天又碰翻了那个。好在应家人随和,少有烦言。应家小儿子庆春就更不用说了,他本就是我们伢儿头。庆春大我们几岁,个子不高,人非常聪明也很会玩,踢足球、游泳、吹笛子、拉二胡,样样都会。就连毛笔字、美术字也写得漂亮。跟着庆春玩,我们结识了不少大中路上的其他小伢,疯玩的范围也扩大到了市人委、延支山等地。每年的三四月间,我们刚脱下棉衣,庆春就会带着我们到延支山放风筝。庆春的风筝扎得又快又精致。其他孩子的风筝大都是“豆腐块”“六角”“八角”等样式,可庆春的风筝却是“蝴蝶”或“蜻蜓”。每每这时,我们个个都觉得脸上有光,像打了胜仗似的,在山上咋咋呼呼地窜来窜去,气得那些小伢哼鼻子撇嘴。
延支山,是当时城里较高的地方。站在那里,长江比平常看到的要长得多,庐山的山脚和山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第一次上山时,着实恐慌了几秒钟。走至山边,看到下面四周由近及远,全是黑压压的瓦片,且一片连着一片,见不到人也看不到路。平时烂熟于心的梅花庵、五桂场、四码头、都天巷、大中路及自家的位置,此时完全分辨不出。很快我就平静了下来,因为不远处有一条蜿蜒的绿色“缎带”,那是种满了梧桐树的大中路。
大中路上的梧桐树叶在夏季里由嫩绿变成深翠。繁茂的枝叶遮挡了炎炎烈日。暑假一到,我们这些小伢成日在这条热闹又荫凉的路边厮混。大家最喜欢坐的地方,就是灯笼铺右边的伞铺。伞铺临街有两个门面,有个门面只开了窗没有门,窗下是条又长又宽、光亮如镜的青白色石阶。整个夏天,从天亮到深夜,这条石阶上从没断过人。有人在这过夜,有人早上起来后又赶到这里来补觉。但姆妈一再嘱咐我,怎么都不能睡那石头上,她说贪凉会生病。
早晨起来,我和黑皮、强强只要出了门就会去伞铺那里抢位子。有时我们坐这里看小人书、下军棋,或用石子玩“关鸡”。庆春有时也掺和进来,说是陪我们玩,其实他是来逗趣。他毕竟大我们几岁,人又聪明,走象棋让我们车马炮三子,且允许我们悔棋。即使这样,我们也没赢过他。除了我们,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也是这个石阶的常客。老头非常好斗,刚坐下就将带来的象棋摆好,用看似邀请实为挑衅的口气找人对阵。老头的棋艺不错,赢多输少。可他赢了还冷言冷语地讽刺别人,气得对手几次都要动手打他。是人就有克星,有位在家歇暑假的老师,就将老头整得七荤八素。老头跟老师下棋常输,他又不服气,连中饭都不让老师回家吃了。老师微笑着说让一子,老头的脸顿时气成了猪肝色。几天下来,老头知道下不过,便不理这个老师。每看到老师笑眯眯地往这儿晃,老头就将脸扭向一旁,引得观棋的人一阵哄笑。
夏天,大中路除了荫凉,卖吃的也很多。早上卖冰棒的还没出来时,挑担子的乡下人就陆续上了街。卖梨的、卖桃的、卖八方瓜、卖梨瓜的、卖莲蓬的,什么都有。可这些挑担子的人不卖西瓜,西瓜只有水果行有。因为西瓜贵,买的人也少。我除了冰棒,喜欢的是梨瓜和莲蓬。梨瓜小小的、白白的,咬上一口,芬芳扑鼻满嘴香甜。莲蓬剥开时则有沁人心脾的清香。因喜欢这个味道,我会把莲蓬一掰两半,将鼻子埋在新鲜的莲蓬里贪婪地嗅个不停。放假的日子除了成天疯玩,我们有时也要帮家里做点事。我们最喜欢一边结伴一边拿着空瓶,嬉闹着奔向城外的黄利园买一角五一斤的水酒。酒买回来,封好瓶口,浸在盛满井水的桶里。待可以喝的时候,水酒犹如香甜的清泉,瞬间就消解了周身的暑热。
人生如白驹过隙。在大中路玩耍的日子,倏然过去了60余年。每次忆起大中路,我都能想起一幅画面:夏日的中午,阳光透过茂盛的树叶,在结实的“洋泥”路洒下了斑驳的光影。路上行人寥寥,铺面门庭清寂。树上知了卖力地嘶鸣,叫卖冰棒的人有气无力,药店捣药偶尔发出的“哐哐”声,让此时的大中路显得格外空旷和静谧。这一刻的大中路很美。这幅美景和我们玩耍的情形、姆妈喊我回家的声音,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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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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