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九江丨在你的沉默里

2024-03-01 08:07 浔阳晚报 阅读 28526

在你的沉默里

□ 李晓

  我一个人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山里。山里的时光很慢,在那里可以遇见几百年的古树,上万年的石头,一声一声宛如天籁的鸟鸣。山的气息,与我相投。

  深山,向我发出脉冲一般的隐隐呼唤,于是一个人出城,到深山丛林里畅快呼吸。

  树木掩映中,有一处灰白老墙的民房,午间,炊烟从瓦缝里咝咝冒出来。

  “你就到我家吃饭吧。”那是一个老婆婆的家,她正在地里掐菜叶,抬头望我时,见她脸上道道斧刻般的皱纹,俨如那老槐树铠甲一样的树皮。老婆婆见我一人,打了声招呼:“你先吃,我去给他喂饭。”老人端着一碗红薯米饭,夹了些菜放在碗里。我走到那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看见老人正在给一个面色红润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喂饭。“他是我儿子,我就一个儿子,中风好几年了。”老人的语气很平静。山里人说的中风,就是脑溢血后遗症。我见那中年男子“呀呀”同我打招呼,双手颤抖,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吃过午饭,老人说,儿子中风两年后,儿媳便跑了。让老人欣慰的是,孙女在北方一座城市大学毕业后考上了一家行政单位,婚后要求把爸爸接到那里照顾。老人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行,还可以管他一些年。”

  平时的日子,老人除了到镇上买些生活用品,就是在家种点蔬菜,还饲养了一群鸡鸭。大多数时候,老人就坐在小板凳上,凝望着儿子陷入沉默。老人的目光浑浊,与屋后那水草覆盖的老井水相似。那口老井,是她去世多年的老伴生前挖的,以前,这口井还要供山下一个大院子的人家吃水,而今院子里的人都去城里安了新家。

  我把随身带的500元钱硬塞给老人,老人追着我跌跌撞撞地跑,把钱还给了我。老人说:“你来了,就添一双筷子,钱啊,我不缺,有孙女给。”

  回来时,老人送了我一个老南瓜,至今还没吃,它端坐在厨房墙边,一看见它,就感觉温暖弥漫上了心头。半个月后,我和妻子去了深山看望那对母子,妻子买了礼品,亲热地唤老人为“婆婆”,老人摩挲着我妻子的手,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我和一些人隐隐约约地交往着,已没了那么多当年的深情款款。不少人在微信里存在着,有时打量一下朋友圈里发的动态,甚至懒得点上一个赞。

  有次,我与从广州回来的一个故城老友见面,在城南一家老馆子里吃了一顿故乡的家常菜。食物打通了记忆的深井。老友说:“我们去城后山上看看这个城市吧。”我们上山,夜色里薄雾缥缈,从山顶俯瞰这座城,万盏灯火破雾而来,如飞舞闪烁着的万千萤火虫。我和友人坐在山顶冰凉的石头上,一直坐到石头发热,也没说上一句话。下山后,我和老友分手了,说了声多联系。第二天凌晨,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他发的城市夜景图片,还有一句话:我回来看你了,但你已经不是我记得的样子。我点了一个赞。这么多年的分别,当年的热烈归入沉寂,命运的河流或许已经无法交集,偶尔发出的一声感叹,已不是闪电,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空蒙。

  那年秋天,也是去给一个回故乡老友送行,他站在铁轨边抽烟,看见铁轨已生了锈。我们不说话,想打破沉默,却又找不到几句恰当的话语。一个小时后,高铁呼啸而去,我看见他从窗口伸出头来朝我挥别。我打开手机,见他发来信息:你来我城,与我联系。想起有年春天,我去他的城市出差,在宾馆阳台打量着都市灯火,想起这灯火里有一盏是我熟悉的。但我最终没有没给他打电话聚一聚,就相念于江湖吧。

  这些陷入沉默中的人,在命运坚硬与柔软的长路上,共情或者冷淡,于偶然之中想起,依然如那灯影浮现,上了心头,热了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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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钟千惠

责编:许钦

审核:杨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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