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武
南北港全称是湖口县南北港国营水产场,以渔业养殖为主,分上、下两个场。我家住在上场,也就是场部所在地。房子是平房,呈一字形一溜儿排开。共有四户人家,紧邻的是许叔、赖叔,再是孙医生的家。许叔和孙医生的孩子都比我大,而赖叔的两儿子又是“无赖”,我是女生胆小老受欺负没人跟我玩,只有翻过一道长长的土坡岭去下场找小伙伴玩。整日里就是变着法疯,用竹篙打场部种的枣,偷吃场部的柿,和哥晚上打手电筒用棉花钓青蛙,上闸板捡小鱼蟹,采蝉壳,去外湖游泳,去畜牧场吃瓜,陪母亲种菜园……童年完全是一种无忧无虑、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
我家门前是一片竹林,据大人们说林子里有竹叶青蛇(剧毒),专门依附在竹子上,因通体碧绿不易察觉,家里的鸡进林子里便死了。当时还流行一首歌谣:竹叶青、通体莹、早上咬、下午翘。时至今日我谈蛇色变,许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
林子下面的一口方塘,是场部女人们洗衣洗菜的地方。塘里有很多小鱼虾,夏天正当昼,哥会用一块裁剪四方的蚊帐布勾起四个角绑在一根细竹竿上做罾,用面粉和点香油搓成拇指盖大小的团做饵摆在罾中央,把罾放在浅水处用石块压住带我到别处玩,等我们回时扳罾,总有好吃的小鱼虾自投罾网,一碗鲜活蹦跳的虾保准可以成为中午的美餐。母亲会细心地烹饪,我也从母亲的行动中体会到尊重别人的劳动果实。
哥只比我大四岁,他是我儿时最亲的玩伴。哥无论去哪儿都带上我,最开心的便是把哥当成我的坐骑,有时哥会驮背背,就是把我背在背上,有时我要他骑马卡,就是我双脚跨在哥的颈脖上,拍打着哥的头,突突向前冲,哥会装着承受不起突然跌倒,这时我准会乐得前俯后仰,咯咯直笑。
哥心细。收购站挂牌收蝉壳,蝉到秋天会蜕壳,哥会拿着母亲缝好的布口袋带上我一起去松林里捡拾。他不舍得让我去捡,自己一头钻进松林里,我待在外面拎口袋。秋天的松林满山的红,花香鸟鸣,暖阳从树缝间探出头斜睨着站在树下的小女孩,旧花布衣裳,红扑扑的脸,散淡的眼神,齐耳的短发,插在发间的野菊散发出阵阵幽香。一阵山风吹起细细簌簌的声响,大片枯黄的松针像飞鸟般降落。我吓得团身躲进口袋,透过袋的破洞瞄见哥用衣摆兜着蝉壳围着袋转,我急着出袋踩着袋口整个人滚了出來,眼泪扑簌但看见哥像松猴,我立马止住哭上前用小手帮哥拍去松毛。去收购站卖了钱后,哥会花两分钱买十粒糖我吃,他自己不舍得,余下的会如数交给母亲。
寒冬腊月,我和哥在自家屋檐下玩冰凌。冰凌姿态万千,有长形的,有方形的,我最喜欢圆锥形的,对着雪后太阳的照耀反射下闪闪发光,像万花筒,色彩斑斓五彩缤纷。我会央求哥把它拿下来玩,哥跳着脚蹦了好几次都差那么一点点,我用小手蒙着眼,鼻子发声装要哭,冷不丁从指缝间偷偷观察哥的动静,哥扭不过我找了根棍一敲就碎了,立马我小脸涨得通红,泪珠子吧嗒吧嗒成串挂满脸,哥会心疼地用棉袄袖子拭去,蹲下身子让我骑马卡坐在他肩上,小心翼翼地站起并用手扶着我的腿让我用小手轻轻地拧下来。呵,我那高兴劲一笑露出满嘴的小黑牙,哥会拍着手逗我唱:又哭又笑,黄泥巴打灶。玩腻了便趁哥不注意,飞快地把冰凌塞进嘴里偷偷地匝叭一口,那个凉透彻心腑。小手冻得像大龙虾,哥会帮我用力揉得发红才撩起他的棉袄下摆贴身放进他的心口捂,哥说那是最暖和的地方。
我长得白净粉嘟嘟的甚是可爱,隔壁的许叔过来过去都要掐上一把啃上一口。盛夏时,母亲会晒箱,把冬天的衣拿出来晾晒以备来年用。黄铜大锁锁着的樟木箱里有我神往已久的秘密,这天箱被打开,我扒着箱沿踮起脚尖抿着嘴翻找,箱里静静地躺着一件红金丝绒短大衣。抖开来,伸手去摸,滑滑的摩擦出沙沙的声音。我急切地胡乱套在身上,扭动着身体,一霎间仿佛一团金色的火焰跃动在红的暖阳中,映照着母亲光鲜妩媚的面容。
母亲烧鱼的手艺在全场挂了名,上头有接待任务时,总是选她上食堂帮厨,这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刻。可以吃到很久不曾吃过的肉、馒头、豆腐。食堂用大柴灶烧饭炒菜,两口大铁锅并排,锅铲柄特长。每到中午我总是趁大师傅许叔不留神溜进食堂,躲在大灶前帮许叔往大灶内添茅草,许叔不知从哪冒出来手上拎个锅铲假装用长锅铲柄敲我的头,我龇牙咧嘴老实等着,可最终也没有落到头上,许叔说你这个“搞屎棍”又把饭给烧焦了,掀开冒着热气的大锅盖往饭里插葱,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是为了减少饭的焦味。许叔会掀开另一口菜锅,用长锅铲抄些汤尝下咸淡,我伸长脖子看着他的瘪嘴靠近锅铲,嗖的一声汤喝进去后吧嗒吧嗒发出好听的声响,我眼珠子定着喉头滑动,许叔转过脸说讨吃的“搞屎棍”也尝尝,他会用长锅铲戳一铲子连肉带汤用荷叶包好,我一路小跑躲到无人处狼吞虎咽啃个精光。
我本不太喜欢吃鱼,但母亲做的鱼我极喜欢。她会将不够等级的杂鱼用土篼装回家,有时运气好也会有鲶鱼和河豚。母亲会将它们一一除去内脏再腌制,用一根木签将它们撑开挂在廊前的柱子上暴晒,晒得变色出油。放在饭上蒸或红烧,那个香味现在想来我都会流口水。
因长在水边,对水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内湖是人工水面,用于养殖鱼虾,鄱阳湖称为外湖。夏天时节,哥、姐会瞒着母亲去外湖游泳,我是小探子,他们一有动静我立马会跟脚吵着要去。因我不会游,又有风险,没人愿带我同去。这时我会拿出看家的本领——哭,并恶人先告状历数哥姐欺负我的种种,母亲准会数落他们,最终以我的胜利告终。而哥姐会结成统一联盟一致对外,我只好乖乖地听他们摆布,用孙医生家的医用蒸馏水袋当救生圈,在岸边沙地上捣腾。哥姐游完泳后会躲在岸边风化的溶洞里换衣服,呼呼的风声在空洞的洞里回旋发出怪兽般的吼声,终于等来了报仇的机会:“洞里有野兽专吃小孩,快跑哇。”他们边喊边佯装着拼命往洞外跑,我吊在后面死命地追并不时扭头往后张望,出洞后听到的是哥姐雀跃的欢呼和胜利的尖叫声,终于以这另类的方式甩掉了我这个“跟屁虫”。
最快乐的当属放暑假,哥姐他们放假回家,我的腰杆子立马直起来。下场和我同龄的梅花、小萍会上我家来找我玩,连“大头”这个最调皮最会使歪招的男生也会主动和我合谋算计南垅湾的小孩,只要老远望见他们从场部经过,他便组织我们排成一溜齐,扎着两个牛角小辫张着缺耙齿嘴的我被安排站在最前面,“大头”一声令下,手做个举旗的动作,我便起调跟着同伴们一起喊:乡巴佬吃黄草,吃一根吃不饱,吃两根涨死了。开始南垅湾的小孩并不搭理继续赶路,我们便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连追带喊,兔子急了也要咬人,惹恼了他们便会拾路边干结的泥块砸,小伙伴会在胜利的追不上的口号声中一哄而散各自逃回家,“大头”当之无愧地被他妈狠揍一顿。
随着父亲的升迁,举家迁往城里,童年的记忆便永远定格:解放牌的卡车装着家什和场里干部职工殷殷不舍的注视,南垅湾纯朴的乡民提篮里盛满自家种的瓜果菜蔬往父母怀里塞,父母眼眶中欲滴的泪,我写满快意飞扬的脸,卡车在颠簸的泥路默默地走远,马路上扬起的尘土渐渐地掩盖了他们一直挥着的手和说着的同一句话:“别忘了我们,常回来看看。”
那一字形的老房子早已被高楼所取代,门前的竹林也在走后一年便砍去,物是人非,孩提时的一切早已远去。只有小时和哥扳罾的那口方塘还在,它依旧是波光粼粼,川流不息,好像在不停地诉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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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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