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 亮（组诗）

■ 林 莉

那是美在闪耀

我见过有爱的人们

他们劳作和生活的地方

春天来临了，像油菜花

挤满风中。土地肥沃

允许每一颗种子长出翅膀

凌晨醒来

想到总有许多人，一起

在春天，等待、创造

他们带走世界所有的空

带走全部的失魂落魄和事与愿违

举着油菜花金色光芒

那些有爱的人们

用寂静之火，点燃春天和大地——

广阔 

还有什么比得上身在盛世

心徒然去了旷野更为广阔

又一年，草木四时轮回

失而复得或不再重生，都各遵秩序

槠溪边的栾树、山楂、垂钓的人

会活得比时间更持久和真实

霜降后，万物用凋零的方式

藏紧一生，暗暗蓄积能量

夕阳跨过石步，小镇故事

逐一在窗前亮起灯

黑暗中，一些遥远的人事

想了又想，宽广，凉如流水

四月

布谷鸟的叫声从大雨里传来

所有的春天，我们都会听见

喜悦在敲窗

长江在薄雾中一闪而过

四月最后的一天，栀子花

领我们走向初夏的潮水

没有终点，也不谈归途

大雨滂沱，在微微紧缩的感知里

布谷声声，掷向滚滚洪流

高铁依然载着匆忙的一生

去无名的远方，江流闪闪

稍纵即逝，扑向人来人往中

雨下得那么缓慢

雨一直没有停

从高铁上转到地铁里

沿着阳明公园站至彭家桥路

打伞向前走着的人

或孤身被淋湿跑着的人

一眨眼，就不见了

雨能留住什么吗

城市如此庞大

我们雨一样汇入其中

我们看着雨，纷纷飞落

在铁轨、街道、落地窗前

每一滴雨，都替我们相顾无言

是雨，早已取走了身体里

蛰伏已久的漩涡和铁吗

我们路过八一大桥时

目睹雨无声坠落千里赣江

试图复活任何一朵水花

雨下得那么缓慢，在雨里

成为一条大河

生存史和心灵史的一部分……

照亮

储物间堆放着

锄头、镰刀、风车

每隔一段时间，父亲就搬出来

擦洗一遍，拂去灰尘和锈迹

锄头挖出一块菜地

镰刀割稻子的嚓嚓声

风车，扇出谷粒和稗子

父亲的回忆，总是停留在

泥土和稼穑中

直到有一天，他的孩子

再也不会返回其中

认出这是锄头、镰刀、风车

只有父亲，站在时间的旷野

固执荷锄而立

影子单薄，露出了铁和泥土的形状

鹤问湖

一个湖

在浔阳走了很久

不知从何处来

去哪里

秋天的鹤，将路途一再拉长

流水不息，养活着全部

伤心的人和快乐的人

鹤群翩飞变换队列，水声潺潺

一个湖仍不被掌控

一会儿身在晋时的菊花丛旁

忽而又奔涌到此刻的斜阳中

湖水流走，湖还留在湖里

不能辨别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以此，确证着南山中

何为不死的永恒

什么又是转瞬即空

总会有一个春天

要跟着一条大河继续行走

从源头到入海口，去看见

多少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多少颗星从远山爬上来

漫漫长途中，蝌蚪和鲤鱼

准备好了春天的漩涡

要到岸边停下来，低头间

万物的倒影便从河里游岀

不用思量，该从江南或长安赶来

春风一吹，就是我们拥抱春天的理由

多么明亮的一天，大河上

春天蓬勃，一颗星照亮另一颗星

清明节这一天

从旋转餐厅往下看

黄浦江如一条大地的裂缝

灰喜鹊的叫声也在半空消失了

东方明珠塔像一个星球

仿佛摆脱了万有引力的牵绊

我在其中，离地面那么高

我的影子会跟着爬上来吗

今天是清明节，我应该

走山冈、旷野里，将一束杜鹃

轻轻放在土丘和碑石前

心里浮现遗忘了很久的记忆

但今天，我在高楼上

黄浦江的风，拍打不到

我的肩膀，我甚至忘记了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当我低头喝咖啡时

忽然想起，故乡

也有一只灰喜鹊，叫喊着

还有成群的云，就像现在这样

离我很近

在柴桑

有人带着甜玉米酿的威士忌

不远万里，穿过豆角地

要去拜访陶渊明

像老朋友一样给他斟酒

去看见汗水是怎样从他额头

滴落在豆苗上

那时，有最好的秋天

稻田藏锦绣，白鹤在其间飞

湖汊交错，锁紧一道彩虹的倒影

时空恍惚，熟悉又陌生

旷野深处，寻人不遇

一块石碑，字迹磨损已不可辨

仿佛在低声提问：来者何人

灯

山下人家越来越少

一些房子在人去楼空中荒芜

但到夜幕时分，总有零星的灯亮起来

山顶有一座塔，年久失修

天色暗下时

守塔人会在窗边挂上马灯

一盏灯熄了，一盏灯又亮了

一束一束橘黄的光，微弱，孤独

扑闪着，走得很远的人转身也能看见

作者简介

林莉，诗文见《人民文学》《诗刊》《十月》《中国作家》《山花》等报刊。出版诗集多部。曾获江西年度诗人奖，华文青年诗人奖，扬子江诗学奖、欧阳山文学奖、江西省首届文艺创作奖等。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中国作协会员，江西省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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