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九江丨(讲述)那一年我22岁

2024-06-30 10:18 长江周刊 阅读 3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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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22岁

■ 查育知

1997年2月,女儿刚满月没几天,我便迫不及待地在县城找起了店面,准备开个服装店。头一年,我被孕吐折磨了五六个月,生活上也颇有不顺。此时的我迫切想要做点生意,尽快摆脱困窘。其实那时候我身上没有钱的,连基本生活都捉襟见肘,更别说做生意的启动资金。

父母心疼我成家后受穷受苦,拿出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大概一万元钱,给我做生意的本钱。于是,我在县政府旁边找到了一间三四十平方米的店面,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创业。

我和孩子爸从来没有做过服装生意,也没有熟人带路。但我跟孩子爸初生牛犊不怕虎,径直跑到武汉汉正街去进货。由于第一次进货没有经验,拿的货都不是一手货源,有的甚至是摊位上的处理货。等货进回来挂版开张,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可卖的东西,亲戚朋友来关照生意都无从购买。

大姐说,她的单位有车跑南昌,让我们搭便车去洪城大市场补点货回来,也能省点路费。当时我们刚从武汉回来没几天。因女儿太小不能持续吃辅食,于是那次跑南昌我就让孩子爸去了。结果,这次进货的质量比武汉的更糟糕,破衣服都进回来好几套。我们本来就没剩多少周转金,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孩子爸沮丧地说:“关门吧,回乡下去种地,我们就不是做这个的料。”

我倔强地咬着牙说:“我偏不信,我要再试试!”

两次的进货失误把所有的本钱都搭了进去。大姐知道后,把她工资卡里的钱全部取了出来,只给自己留下一点生活费,余下的都给了我。

有了前两次失败的经验,我们这次学乖了,与几个经常跑武汉的服装店老板同行。这样路上既有个照应,也能学点经验。

到了汉正街,为了避免进到同样的货,我们都是分头行动的。我拖着绑了两只装货的黑布袋的两轮小拖车,独自一人走在商铺纵横交错的批发市场。街边各种品牌、五颜六色的服装让人眼花缭乱,陌生而又新鲜。我在迷茫中又莫名地亢奋,因为这一次我来到了批发市场的核心地带。

时值五月,正是夏款新装上市时。我走走停停看了二十几家店后,终于找到了一家令自己眼前一亮的服装店。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们家的所有新款,足足装了两个大布包。店员帮我把两个包绑在小拖车上。两个包垒起来比我高一个头,宽度足足有我两个多身子那么宽。本就瘦小的我拖着这两个大包,要用尽全身力气。

进货那天,我们是早上六时多就下了船,一上岸就直奔批发市场的。一上午马不停蹄,连早饭都忘了吃。待到进完货稍稍松懈下来,我才感觉饥肠辘辘。虽然又累又饿,但我吃不惯快餐,只能拖着车挣扎到卖冰镇哈密瓜的摊位前,买两块瓜充饥解渴。

匆匆吃完哈密瓜,我便拖着车赶往“麻木”(电动三轮车)的集中停靠点,叫了一辆直奔汉口码头。此时,我的胸前被奶水浸透了的毛巾让人难受至极,身上的汗馊味和奶膻味令自己都忍不住掩鼻。船上的吃食比岸上要贵许多。为节省开支,我们的晚餐通常是事先买好的方便面。进一趟货下来,要花一天两晚的时间。在船上度过的两个晚上,我舍不得花钱在吃喝上,两餐吃方便面,一餐吃两块冰镇的哈密瓜,一餐忽略不计。因为晕船,又被奶水胀得生疼,我几乎彻夜不眠。

虽然一天下来人已是累透,但进到了自己满意的货心情却是极好。早上六时左右,船就靠在了九江客运码头。我跟那几个一起跑武汉的老板包了一辆汽车回县里。到家已经是七时,正是开门的时间。

趁着孩子还没睡醒,我和孩子姑妈赶紧把老款衣服换下,将新款挂版。我们要赶在大家上班前整理出来,要让上班的人经过店面时,第一时间关注到店里来了新货。陆陆续续经过店门口的女性顾客看到正在挂版的新衣服,都觉得眼前一亮,纷纷约好中午过来试衣服。

于是,店里的生意繁忙了起来。有几天前知道我到武汉进货的朋友过来试新款,也有来凑热闹的过路客。有孩子姑妈照看生意,我暂时放下接待顾客的事,把进货时装钱的腰包解下来丢在柜台里,跑进里屋把孩子抱出来喂奶。上午11时左右,我坐在店门口准备第二次给孩子喂奶时,两个中年妇女走进店里来。一个女人进门就跟我聊天,夸孩子长得可爱;另一个女人让孩子姑妈给她拿衣服试。跟我搭讪的女人何时走开,我已经没有印象了,连日来疲惫让我没有精力顾及其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清醒过来。让孩子姑妈赶紧看看钱包。

果然,柜台里的钱包已不翼而飞。包里面有进货剩下的钱,上午卖衣服的钱,还有我的身份证。我当时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晚上,上课回来的孩子爸知道了这个事哭了。他说:“把店关了吧,回乡下种地去。我们不是做这个的料,这就是命,要认!”

我咬着牙,一滴眼泪都没有出,说:“我不信命!”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的生意很好,新到的货很快就卖得差不多。由于时间关系,我选择坐班车去南昌洪城大市场先补点货应急后,再去武汉。虽然南昌同等质量的服装会比武汉的贵,时尚潮流也略迟于武汉,但我不想为此影响刚刚有点起色的生意。

那天,我揣着3000多元钱赶早班车到了洪城大市场,逛了几个小时,都没有找到中意的服装。快到中午了,小拖车的包里还是瘪瘪的,就拿了几条男士领带和一些女士内衣。

正有些发愁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时,有一个中年男人朝我走过来跟我搭话。也不知他的手向我晃了一下还是怎么着,从那一刻起,我一直晕乎乎的。男人跟我说了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来,乖乖地从腰包里掏了2000元钱给他。男人拿到钱后一闪身就不见了。待到我清醒过来,眼前只有川流不息的人流和灰蒙蒙的天……

我站在原地,一只手拖着那个载着干瘪黑布货包的两轮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已被抽空。我就那样站着,两眼无神,浑身无力,双脚连迈动的气力都没有。我两餐没有吃饭,却没有一丝饿意。头是胀的,人是木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往哪里去?要做什么?

因为站得太久,我的头一阵阵地眩晕。我挪到路边的花坛边坐了下来,好一阵元神才慢慢归位,我开始一点点恢复意识。回想这几个月来的遭遇,我心头一片惨淡。为什么老天一再地打击我,摧毁我的意志,考验我的信念?我还有什么脸面对一次次无私帮助我的家人?我哪还有能力偿还这些欠债?

一时间,我甚至就想这么悄悄地离开,不再回去了,省得拖累别人。我觉得自己再也丢不起那个人了!

就这样,我恍惚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洪城客运站最晚一班车是下午6时,我不想去赶班车,我就想这么坐着,坐到天黑,坐到没有知觉,坐到永远……

再次涌上来的奶水胀得乳房生疼。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嗷嗷待哺的女儿。我仿佛看到女儿张着小手在等着我去抱她,去喂她。看到她可爱的、粉嘟嘟的小脸,看到她钻到我怀里光溜溜的小脑袋,看到像藕节一样白白胖胖的小手臂,看到没牙的嘴发出的跟她月份并不相称的、咯咯的笑……我仿佛还听到女儿喊的第一声、还不太清晰的“妈妈”。这一刻,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人们常说,一个人连死的勇气都有,难道还怕活着?是啊!为了孩子,为了不信命的倔强,我不能就这么被打倒,我要站起来!

在临近开车还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我踉跄着爬上了那辆回家的班车,往家的方向奔去。

班车的收音机里播报着新闻:“今年7月1日,我们将迎来一个伟大的历史时刻。香港就要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我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那一年的7月,我抱着穿着红纱公主裙、白白胖胖的女儿,在水果摊前挑选水果的情景被一个路过的摄影记者抓拍了下来。听说,这张照片获得了九江市一个摄影大赛的一等奖,照片的名字叫《喜悦》。

那一年我2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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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文婧

责编:钟千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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