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静宜

　　2002年，我刚毕业，进了一所私立高中教书。因为家里困难，尽管已经参加工作，我依旧囊中羞涩，入不敷出。

　　我很喜欢跑步。

　　从小，我最大的愿望是拥有一双漂亮又合脚的运动鞋。因为家里穷，买不起，我只能一直穿着母亲做的鞋跑步。夏天，更是一双赤脚飞奔在乡村的小路上。

　　等到大学毕业后，看到同龄人穿着白色的运动鞋，得体优雅，时尚迷人。我羡慕极了，就开始慢慢存钱。

　　我想早日买上一双漂亮的运动鞋，然后，如骏马飞奔。

　　只是，我存钱的速度远远追不上我花钱的速度。

　　今天，这个学生病了，小脸烧得通红，父母又不在身边，我看得心疼不已，只好默默拿出存了好久的钱，给学生买水果去了。

　　明天，那个学生掉了几十块钱，没钱吃饭了，又不敢跟家里说，哭得稀里哗啦的，我一冲动，又把钱给学生填补窟窿去了。

　　后天，和学生们一起出去玩，他们说要吃甘蔗，我一万个舍不得买，但又不想学生们扫兴，依然打肿脸充胖子，买上一大捆。看着学生们兴高采烈地啃甘蔗，我心花怒放，安慰自己的钱乃身外之物，花得值当就好。

　　我依旧穿着母亲做的土里土气的布鞋纵跃飞跑。

　　偶尔，我会想，下次有钱了，一定要去县城专门卖运动鞋的店里，买一双漂亮的合脚运动鞋。

　　真是恼火，深秋初冬，落叶纷飞，寒风初起，居然淅淅沥沥，接连几天都是下雨。

　　这可苦了我，布鞋根本不适合雨天穿，一出门就湿透了。

　　我每天必做的功课就是一边看书一边耐心烘鞋。

　　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有学生看我烘鞋，小心翼翼请我帮他烘鞋。

　　当然，我答应了。

　　拿过他的鞋，霎时，我心如刀割。

　　这双鞋哪里能穿？

　　这是一双皮鞋，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可是鞋底磨损厉害，破了洞，还断底了，也没有鞋垫，都是写过的草稿纸垫着，一层又一层，早被泥水湿透了，拿出来，直往下滴水。

　　这可是初冬啊，寒从脚起，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想起自己赤脚行走的童年，突然，感觉自己的运动鞋没那么重要了，我应该给这个可爱的男生先买一双运动鞋，好让他过冬。

　　当然，我不能明说，我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十多岁的孩子自尊心最强了。

　　我还发现，因为没钱，他吃得很少，面有“菜色”，明显营养不良。

　　这好办，我隔三岔四多打饭菜，假装吃不完。然后，请他帮忙解决。

　　他每次都批评我浪费，再毫不客气端起盘子一扫而空。

　　慢慢，他陆陆续续和我讲些他家里的事。

　　他说，母亲一直体弱多病做不得重事，祸不单行的是，前几个月，父亲又摔断腿了，家里更是雪上加霜。本来，出嫁了的姐姐会偷偷给点钱他，可是，半年前，不知何缘故，姐姐精神失常，母亲没法，只得把姐姐接回家照顾。

　　他一直保持着笑，讲得轻描淡写。

　　我听得惊心动魄，不知道如何安慰稚气未脱的他，只能一遍又一遍鼓励，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定不要放弃读书，有啥过不去的坎，找我，我一定尽力帮忙。

　　他爽朗大笑起来，说：“老师，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马上我就十六岁了，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望着他坚毅而稚嫩的脸庞，我灵机一动：“你不是马上要过生日了吗？那我送个生日礼物给你，不许拒绝啊。”

　　我决定买一双运动鞋给他做生日礼物。

　　因为给他烘过鞋，我记得他的脚是四十码。

　　我加快了存钱的步伐。

　　我想多存点钱，给我的学生买双防水保暖的运动鞋。

　　我想这样就可以免除他在雨天湿鞋之苦。

　　我渴望我的学生早点穿上我买的运动鞋。

　　我终于攒够钱了，迫不及待坐上公交，风尘仆仆，跑到县里，找到一家专门卖运动鞋的店。我一迈进店门，就兴冲冲比划着我要买一双四十码的男生运动鞋。

　　店员们看我兴奋迫切的样子，纷纷打趣：“哇！做你男朋友很幸福啊，给他买这么贵的运动鞋。”

　　我赶紧摆手：“不是给男朋友买，男朋友还不知道在哪里，是给学生买的……”

　　我红着脸拼命解释的时候，店员们笑得更厉害了，一个个前仰后合，满脸的不相信，我窘迫极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个刚走进来的女人。

　　这个女人恰巧就是老板娘。

　　她及时给我解围，制止了店员们的打趣。

　　然后，她温柔地看着我，拿起一双鞋，说：“这鞋正好特价，只要一百八，小姑娘给学生买这双鞋吧。还有，小姑娘，这双白色运动鞋刚好只剩一双三十六码的，你穿合适，一百六，买两双，还有活动，只要三百，还送两双袜子。”

　　看着笑眯眯的老板娘，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三百块钱根本买不了两双这样的运动鞋。

　　老板娘爽朗一笑：“难道只允许你给学生买鞋，我就不能送双鞋给你穿吗？把你的布鞋换下来吧，都湿了。”

　　原来，细心的老板娘早发现了我脚下的湿布鞋。

　　她不由分说，温柔地给我换上了我梦寐以求的白色运动鞋。

　　她低头给我换鞋的时候，讲起了她的小时候，她说，她特别能理解我，她小时候家里穷，读书时寒冬腊月都是一双破单鞋，后来，一个女老师做了一双新棉布鞋送给了她，无奈她家太穷了，最后她还是辍学出去打工了，后来有了积蓄后，她总想起那个老师送她的鞋，就干脆开了这家鞋店。

　　她说，看到我给学生买鞋，她就想起了她的老师，她的老师曾经也送过一双鞋给她。

　　我心潮起伏，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只是执着地想给自己的学生买一双可以御寒的运动鞋。

　　结果，老板娘却送给我一双运动鞋。

　　老板娘说：“小姑娘，无论你什么时候来买鞋，我一定最低价卖给你。”

　　这些，我是万万没想到。

　　原来，爱真的可以传递。

　　我和我的学生一样，都特别珍惜这双运动鞋。

　　这双运动鞋我穿了六年，穿破了都舍不得丢。

　　后来，学生告诉我，他就是穿着我买的运动鞋去城里上大学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勇敢。

　　确实如此，爱从来都让人坚韧勇敢。

　　穿了爱的运动鞋，我更爱跑步，更爱迎风飞奔了。

　　因为，“送你一双鞋”的温柔足以抵御严寒，走过冬季雨季，迎来人间最美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