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九江丨周穆王:干戈化玉帛 鼋鼍为桥梁

2024-01-28 09: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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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穆王:干戈化玉帛 鼋鼍为桥梁

■ 江汉民

《竹书纪年》载:周穆王“三十七年,大起九师,东至于九江,叱鼋鼍以为梁,遂伐越至于纡。荆人来宾”。

《说文解字》:梁,水桥也。

《辞海》:鼋(yuán,音“元”),动物名,亦称“绿团鱼”,俗称“癞头鼋”。鼍(tuó,音“驮”),动物名,亦称“扬子鳄”,俗称“猪婆龙”。

清代学者朱右曾注:“纡,当作纾,形近而伪,纾、舒通用,今安徽庐州府,古群舒地。”

周穆王是谁,他为什么到九江来?

公元前965年,一支大军来到了九江。

大军的统帅是周天子姬满,后世称周穆王。

这里的九江,不是指浔阳城(今九江城区),那时,浔阳城还没有踪迹。也不是指九江市(今九江市区以及所属市县,或称九江地区),因为,九江成为行政区划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这里的九江,是一个地理名词,指的是古九江,是长江一分为多而形成的巨大冲积扇,位置在今湖北武穴市龙坪镇到湖北黄梅县刘佐乡。

周穆王是周王朝立朝之后的第五位君主。自武王灭商建周后,经成康(成王、康王)之治,到昭王时,“王道微缺”,再到穆王即位时,“王道衰微”(《史记》),周天子地位已经有些动摇了。为转移视线,对外用兵是不错的选择。

向何处用兵?这既是战略问题,又涉及战术问题。当初,穆王的父亲昭王御驾亲征,率兵攻打荆楚,结果“丧六师于汉”,自己也“巡狩不返”。据说,昭王乘坐了当地人做了手脚的胶船,船到中流胶化船解,落水而崩。

既然有这么惨痛的教训,那么,打荆楚可不好玩。试问,还有软柿子可以捏捏吗?

有!那就是古九江一带。

有研究表明,夏商至周初,西到云梦泽,东至彭蠡泽,南逾幕阜山,北抵大别山,在这一广大地区,存在着非周非楚的文化区域,其主体族群是扬越(百越的一支)。与尧、舜、禹时代在此居住的“三苗”不同,扬越不动不躁,小日子过得非常安稳,“江南地广,或火耕水耨。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蓏螺蛤,食物常足。”(《汉书》),在这历史上所称“吴头楚尾”的中间地带,存在着互不统属的大大小小的方国,人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左传》),艰苦奋斗,矢志创业,日作夜憩,繁衍生息,其稻作文明、水利工程、玉器陶器等已达到高度文明。

幸和不幸的是,这一带有了铜矿。

1988年发现的九江瑞昌铜岭遗址,“是目前所知中国最早的采铜冶铜遗址”,这一遗址连同1989年发现的吉安新干大洋洲大型商墓,以及1973年发现的宜春樟树吴城遗址,以现代考古无可辩驳的实证文物,揭示了殷商时期在江右这片土地存在着与殷商等量齐观的青铜文明。放眼远望,在上述非周非楚的文化区域中,赣地的瑞昌铜岭铜矿,鄂地的铜绿山铜矿(今湖北大冶),舒地的铜官山铜矿(今安徽铜陵)等等,构成了长江中下游铜矿带,“应该是商周时期最重要的铜料供应基地”。

家里有矿,这是天大的喜事,但也是无边的祸害。

旌旗猎猎,兵车隆隆,剑戟如林,联营数里。

作战计划制定出来了:九师兵分三路,每路三师,一路沿长江溯流而上,占领铜绿山铜矿,一路顺流而下,夺取铜官山铜矿,一队向南进发,直取铜岭铜矿。三矿均在大江之南,均需渡江作战。我军不习水战,少用船只。要汲取前辈的伐楚教训,稳扎稳打,攻心和攻地相结合,一举占领这一带。

“请教大王,有一个问题,这一带居住着百越,在夏、商时期都是化外之地,并没有完全纳入王朝管辖之中,而他们也很老实,安安静静地与中原做生意,从来没有乱来过。现在,我们兴师动众,怎样显得我们师出有名?”一位将军问道。

“吁!受命于天,为天下王!《易》曰:‘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教化民众,增添福祉。当然,我们正义之师的形象还是要通过一定形式让民众相信。这样吧,我们马上就要渡江作战,这一带‘信巫鬼,重淫祀’,民众比较相信巫觋,这一带大鳖鳄鱼又多,我们用木排造一座浮桥,上桥下桥的地方都堆以大鳖鳄鱼,栏杆上也装饰大鳖鳄鱼,让人们以为是大鳖鳄鱼搭了一座桥,这样传出去,就有好的效果啦!”穆王说。

“大王英明!我这就去办。”

“唔,说些高兴的吧。早上,我远眺东南方向,有好大一座山,据说我祖父康王曾到过那儿。渡过大江后如果军事行动顺利,我想到那座大山里去,看看是什么吸引他老人家。”(今本《竹书纪年》:周康王“十六年,王南巡狩,至九江卢山”。)

“是。”

说起来,周穆王是一个奋发有为的好青年,他的最爱就是诗和远方。

我一开口,就有人哂笑:太史公说“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50岁的人了,就算是拉低标准扮嫩,无论如何不能算是青年啦。

读者诸君不必哂笑,因为这很可能是太史公搞错了。司马迁受《尚书·吕刑》“惟吕命,王享国百年,耄荒”之误,为了凑足百年之数(穆王在位55年),故而说“春秋五十”,而据《竹书纪年》“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也就是说,自武王伐纣成功、周王朝建立到穆王时已经百年,并非说穆王寿享百年。有人考证,穆王即位时,时年在二十四五岁至二十七八岁之间。

还有人不相信,尊为王者,生在远古,有诗和远方吗?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虽然西周前期尚未有确切纪年的历史,但穆王却留下了相当的文字记载,从行止和作为看,他的远方不完全是御驾亲征,也不完全是西幸南巡,他的诗既不是所谓的御制诗,也不是传说的打油诗,其诗和远方比后来的帝王高远得不止一点点。

先说“远方”。据典籍记载,穆王用八匹骏马驾车,不远万里,周游四海,名山无有不登,大川无有不济,曾在瑶池会见西王母,穷极欢娱,然后归旋。

西王母之邦在哪?千百年来聚讼不已,莫衷一是。就连西王母是历史人物还是神话人物,也是众说纷纭、未有定论。西王母其地,有说在回中(今甘肃泾川),有说在凉州、甘州、肃州片区(今甘肃武威、张掖、酒泉一带),有说在吐鲁番盆地,有说在青海,有说在帕米尔高原(葱岭),还有说在古印度、古波斯、古波兰甚至古埃及,行程相差几万里,令人摸不着头脑。西王母其人,有说乃部落女首领,有说是西域女酋长,有说是波斯女王,有说是埃及女王,或者神话仙子,或者道教仙人,或漂亮若仙,或丑陋如鬼,行止来历晦暗不清,就和庐山一样,叫人难识真面目。

从当代众多研究看,本人倾向于西王母是历史人物,是西域女王,其族为古时大夏国(唐代称吐火罗),其地在今阿富汗北部,治所为巴里黑(缚喝,今阿富汗巴尔赫),因建城较早,故有“众城之母”之誉。考虑到是三千年前的远征,完全依靠马匹和步行,穆王仅仅这一趟真可算是远而又远,这一壮举超迈古今。

再说“诗”。《穆天子传》载,西王母与穆王会见,西王母吟诗: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路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穆王答道: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均平,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西王母又唱道: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於鹊与处。嘉命不迁,惟我惟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翱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

诗写得好不好?一个字:好。两个字:很好。三个字:太好了。有人评价,穆王和西王母的诗放在《诗经》中,你都根本分不出来。还有人议论,这样的诗只可能是西周的作品,后人作伪再怎么用心也作不到这个“味”。也就是说,不要以为写个四字诗,就与《诗经》中的诗一样,那只是“诗经体”!正像陶渊明,多少人写陶体诗,那只是“陶体”,而不是陶诗!

这么说来,“予归东土”和《穆天子传》中的其他诗篇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早有署名作者的诗歌(《诗经》中的诗歌均无作者),穆王是中国第一位诗人。至于西王母的诗,当然是穆王的文学侍从翻译的,水平也不是一般的高。

如果仅仅是诗和远方,那穆王还不能算是一个好的领袖。看后世,南唐后主李煜诗词写得很好,宋徽宗赵佶字画水平很高,隋炀帝杨广数次下江南,明武宗朱厚照一生在嬉游,谁说他们是好皇帝?

治理国家,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最关键的是政治清明,引领方向,最重要的是获取信息,作出决策,最核心的选人用人,亲贤远佞,从而“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实现“王天下”。

穆王看起来很有政治智慧和政治手段。在尚未即位时,就追慕文王、武王的功绩,想以先辈为榜样,恢复周室荣光,将成康之治继续下去。即位后,他“法先王,进贤哲,远佞人,崇宪典,制刑律,用玉帛,代征伐,重民生,均民富”(《穆天子传今考》),任用祭公谋父、伯冏、君牙等一批贤良辅佐自己,弘扬文、武之精神,传颂成、康之思想,制定规章,纠弹不法,先解决周室自己的问题,再放眼四海,考虑发展战略问题。

大家知道,武王灭纣,周王朝实行封建制度。“封建”,本意是“封土建国”,君主把土地分给宗室和功臣,让他们在这块土地上建国。“封建亲戚,以蕃屏周。”周王是天下共主,各诸侯国受周文化之所及,共同藩屏王室,纳贡服役。在各诸侯国之外,尚有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简称四夷)等部落外族,历朝历代,最高统治者的理想是“莅中国而抚四夷”(《孟子·梁惠王》)“无怠无荒,四夷来王”(《尚书·大禹谟》)。

穆王的治“国”方略可概括为“和治诸夏,绥靖诸夷”,对各诸侯国,用“和”的理念来治理,对周边四夷,采取怀柔政策来安抚,当然,该用兵时也用兵,统一法制,以富强法制武力平治天下,处理争端,化解矛盾,以致天下太平。

值得称道的是,在《穆天子传》中,穆王行程数万里,经过无数民族地区,均能“观兵”而不“用兵”,化干戈为玉帛,通过和平手段而不是战争手段来赢得人心,赢得尊重。

穆王的巡游四海,已经大大超过当时人们的想象,也大大超过后世史家和文人的想象,因此,在典籍中,在口碑里,对穆王的评价并不算高,譬如左丘明说他“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有车辙马迹焉”,列子说“不恤国事,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太史公说“乐而忘归”——穆王已经预知自己的行为不被人们所理解,因此自叹“后世亦追数吾过乎?”——然而,在那个年代,能万里观兵,不戮一人,恩威并济,怀柔远人,深入西域直达中亚,比汉代张骞“凿空西域”早了800多年,为华夏民族争取了广阔的战略纵深,打通了通向西方的文化交流大通道和中外商路,其胸襟之大,眼光之远,腿脚之勤,辛劳之甚,实为千古一人!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诗经》)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时代,是一个对外拓宇的时代,是一个协同万邦的时代,是一个文化融合的时代。这是人类的童年,自由,活力,莽撞,狂放,天真烂漫,雄大活泼,不怕困难,不畏艰险,充满好奇心,充满想象力,愿意尝试新事物,愿意探索新世界,崇尚智慧和力量,能放下架子,放开面子,餐风饮露,砥砺前行,看周初景象,穆王将其发展到极致。

北求良马、南求铜料,是周王室的一贯策略。马是重要的生产资料,也是重要的军需物资。马匹难于在温润潮湿的南方健康生长,而西北草原地带更适合养马,因此,“马政”一直是历朝历代重要的政务。而铜料既可以制作生产生活用具,也可以制作兵器铠甲,在铁器尚未登上历史舞台之前,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在西行万里、基本解决了马匹问题后,再来南方解决铜料问题,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九江的九师之战,战况如何?伤亡如何?结果如何?由于史料阙如,不得而知。《竹书纪年》同一年载,“荆人来宾”,也就是说,楚国派人到周王室进贡。但这一进贡行为,究竟是周楚友好惯例,还是九师用兵后荆楚受到威胁而为之也不清楚。清楚的是,九师之战后,楚国、越国仍旧存在,西周在上述非楚非周地区并未实行有效统治。

武者,止戈也!孙子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也就是说,穷尽一切手段而不是诉诸武力来达到使敌人屈服,是战略全胜的最高目标,是军事斗争的理想追求和最高境界。真心希望能像西行一样,穆王不发一战,江右不死一人,南北握手,和平解决。

自穆王之后,长江中下游地区开始融入“诸夏”中,成为华夏大家庭中的一员。与殷商时期赣鄱大地具有高度文明而不见记载相比——毕竟文字是北方人发明的,典籍上的话语权自然属于中原——这块红土地慢慢开始进入史册,周风徐吹,经济基础缓慢夯实,文化根苗发芽生长,吴头楚尾将要进入历史舞台表演了。

穆王鼋桥的宣传效果如何?我们同样不得而知。我们知道的是,穆王开了这么一个说不上好坏的头,后面追随者并不乏人。汉武帝刘彻寻阳射蛟,明太祖朱元璋鄱阳湖巨鼋救命,九江的大鳖鳄鱼一次次被利用,实际上,都是穆王玩剩了的。

穆王的鼋桥告诉我们,只要有人,便会有桥,只要有桥,人们便会留下足迹,记住历史,人们便会跨越沟堑,走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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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文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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