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志坚

一

狗在农村并不是让人讨厌的东西，谁家没养过狗呢？

据说，狗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动物之一，它甚至能影响到人类的生活。成语“六畜兴旺”中的“六畜”为牛、马、羊、猪、鸡、狗，就有狗的一席之地，代指各种牲畜、家禽繁衍兴旺。其意出自于《管子·牧民》：藏于不竭之府者，养桑麻育六畜也。

我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初，打我记事起，家中就有一条狗，因为浑身狗毛呈黄色，父母就以“黄狗”呼之。饭桌上要是有根骨头，一定要“黄狗”“黄狗”地高声呼叫，喊其回来吃骨头。夜晚睡觉前，也要“黄狗”“黄狗”地呼叫，喊其回来看家护院。

记得有一回我蹲在地上拉屎，黄狗大概饿得等待不及，在我屁股旁拱来拱去的。我有些生气，推了它一把，被父亲看到了，父亲当场制止我说：你以后不要打它，它比你年纪还大，比你还先到我们家。

黄狗是条母狗，我记得它每年都会怀孕，要生下好几窝狗仔。一满月父亲就会把它们送人，有略懂人情世故的会回赠一点肉或给点钱，不给也没关系，父亲并不当回事。有一次父亲说，黄狗在我们村里起码也是外婆、老外婆的辈分了，到处乱窜的那些狗，可能都是它的后代。

在我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就再没见到黄狗回家了。父亲说，听讲是在河边走时，有人看见被挑沙的人给打死吃掉了。说这话时，父亲神色有些黯然。他又补充一句，活了10多年的狗，也不容易，大概相当于人活了几十岁。只是不知道那些挑沙的人怎么下得去手，它那时已经很瘦了。

那时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有时好不容易饭桌上见了点荤腥，我会下意识地“黄狗”“黄狗”高声唤它来吃骨头，然后又忽然反应过来，黄狗早就不在家了，饭桌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默。

二

和家里关系最好的一条狗，大概要算“狼狗”了。

狼狗其实也是一条农家小土狗，父亲给它取了个狼狗的名字，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并不清楚，也没有问过他。我猜想，可能是希望它长大后不会被人打来吃了吧。

第一次看到狼狗的时候，它还是一条小狗仔。那年腊月底，我带着妻子和几个月大的儿子驱车数百里回家过年。快到家的时候，就看到一条小狗崽冲出来对着我们三人奶声奶气地吠了几声。母亲闻声赶紧出门，追在它在后面喊了一声：“狼狗，这是自己人回来了。”它就不作声了，摇着尾巴一晃一晃地窜到我脚跟旁来回穿梭。

狼狗长大一些后，和村子里其他的公狗产生了恋情并产下一窝狗宝，产后它脾气坏了很多。听父亲说，只要有人路过我家旁边，它就会冲出来大叫，似乎是担心来人伤害它的狗宝。

奇怪的是，狼狗对自家人竟然有出奇的好脾气。儿子那时会在地上爬来爬去了，他看到狼狗当上了狗妈妈，看到狗圈里蠕动着的小狗宝，就兴奋无比地爬过去，钻到狗圈中把小狗宝一只一只地抓起来，摆到外面。狼狗看见了，匆匆跑过去，用嘴叼住，又一只一只放回狗圈里。

父亲说，肯定是我儿子身上的屎臭味，让狼狗感觉到了一种亲切。联想到“狗改不了吃屎”这句俗语，我默默一笑。

狼狗和我儿子的深厚感情，村子里的人有目共睹，并且记在了心里。于是，有些人到我家不管是串门还是想借用农具，都要先站在外面喊几声，喊的不是我父母的名字，竟然是我儿子的名字。在他们心中，只要是和我儿子关系好的，就一定会得到狼狗的认可。

可惜狼狗脾气一直没有好转，特别是我儿子稍大离开老家回到我身边后，狼狗脾气变得更坏了，不但见人就大声吠叫，还多次咬伤路人。邻居们并没有得罪它，有的仅仅是从我家门前经过，它就冲过去，咬得对方鲜血淋淋。为此，父亲在村子里好话说尽，也多次赔钱让邻居上街打针。

有一次回家，我问父亲，狼狗呢？

父亲半晌没作声，最后说：这家伙咬伤多人，请人打死了。

这回轮到我心中黯然。

后来家里还养过狗，但是都不长久，再后来弟弟在房子前安装了监控，养狗的事就没有再提及。

三

其实，我也有过被狗咬的经历，至今想起也是后怕。

那时我还是一名小学生，到离家不足一里的祖屋找小朋友玩。我知道那边几户人家养了狗，但是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在那一带早就混了个脸熟，不会有事，壮着胆子左右观察着前行。

就在我忐忑之时，一只高大的黑狗突然从祖屋的角落里冒出来，对着我大叫。我看到旁边没有大人，想转身逃离。这只狗却不给我机会，朝我冲了上来，我伸手一挡，就感觉到右手掌心有些疼痛。狗咬到我后，夹着尾巴跑了，我抬手一看，右手掌心有个牙印，有血渗了出来，当场就吓得大哭起来。

回家后赶紧告诉父母：大伯家的狗咬我了。这得感谢自己，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我竟然还认出了那只狗是谁家的。父亲有些为难，毕竟是自己家人，不好去追问。但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大伯耳中。据他说，是有人看到了那只狗咬我告诉他的。他找到父亲，一脸歉意。

虽然我只是掌心留有狗牙印，但毕竟当时是出了血的，内心的一道阴影无限膨胀起来。就在这之前，住在祖屋里的一位堂叔，因为被狗咬过，没有及时救治，因狂犬病发作，死在了床上，死状凄惨。村子里人都这么传，我无比担心自己被染上狂犬病。

我那只有逢年过节才到家里来一下、也住在祖屋那边的奶奶（我们租住在不远处的别人家的老房子里）知道后，不晓得怎么回事，竟然无比关心这事，从哪个地方弄来了一些据说是治狗咬过的药，是秘方配制的，让父亲逼着我喝下。其实哪里用他们逼，有堂叔的例子在前，我巴不得早点喝药呢。

是一些粉状的药，用水冲化后再喝。一口含在嘴里，真的是难以下咽。好在怕死的念头盖过了一切，我每次都很自觉地把药喝完，不需要任何人监督。

鉴于被狗咬过后，发病周期甚至要好几年，我内心阴影久久没有消除，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没事了。据说发病的人会惧怕听到水响，也不敢喝水，我就有事没事到河边听流水声，还捧起喝几口，用这方法来检验自己是不是会狂犬病发作。

四

我妻子的小哥在谈恋爱时，他女朋友养了一条宠物狗，偏胖，体态憨厚，浑身白毛，名字唤作“小白”。小哥和他女朋友几乎每天给它洗澡，洗完还用电吹风吹干毛发，也经常买来火腿肠喂它。

我觉得小白干的最牛的事情是，它竟然会吃葵花籽。小哥或者她女朋友拿起一粒葵花籽向上一抛，小白就后腿着地，前腿翘起，张大嘴巴去接落下来的葵花籽，然后“咔嚓咔嚓”声响起，接着葵花籽壳被它吐了出来。它吃葵花籽的速度以及吐出来的壳的完整度，比我还厉害。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小白失踪了，小哥和他女朋友还眼红了好几天。

我最难过的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堂外甥女在疫情期间下乡开展工作，晚上不慎落水溺亡，这个噩耗给堂姐家一个致命的打击。我回家探望他们时，听他们说堂姐家里也养了一只白色的宠物狗，外甥女婚后一直住在我堂姐家，怀孕有一段时间，在逗狗玩时，不慎被狗牙咬破了皮，因为要打针吃药，肚里的孩子也不得不打掉。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外甥女没有再怀孕，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她离世前可能还会留下一个孩子，不至于让家里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如此孤单。我闻听后，不禁唏嘘。

我父母至今仍然住在农村，已经不养狗了，我住在城市，从没养过狗。城里养狗，我持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只要按照规定办好证，该打针时打针，该检查时检查，遛狗时该牵着就牵着，不让其影响到其他人的生活，就无所谓。农家养狗，我是支持的，鸡犬相闻，炊烟袅袅，那才是乡村应有的原生态，也是我内心退休后向往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