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书架)从蔡澜的夸张说起

2023-12-30 19:45: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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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蔡澜的夸张说起

■ 陈林森

香港著名作家、美食家蔡澜的作品,千姿百态,风情万种,而写的内容十分家常,也不是所有题材都让内地读者感兴趣,但他涉笔成趣,行文洒脱,他的老辣和谐趣,看似没有约束的风格,其实纵横捭阖,臻于化境,不是一般作者想学就能学到的。

这里只说蔡澜的夸张。

请看蔡澜《陈茵茵菜谱》中的一段文字:

闽南人吃的,台湾相承,提起什么红鲟糯米、蚵仔煎、卤肉饭等,一定是福建菜。其中代表性的,就是我最爱吃的润饼了。陈茵茵说她会做,我也一直想到她家去吃,但就那么不凑巧,相约数次,都因大家忙而从来没有试过她的手艺。

在另一次旅程中,她告诉我:“不要紧,做法我会写成书的。”

大少奶奶,出什么食谱呢?正在那么想,书已寄到,名叫《家传滋味》,王陈茵茵著,由圆方出版,印得非常精美。(引自《红颜知己》,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

这里说的“正在那么想,书已寄到”,便是一种涉笔成趣的夸张。作者无非强调陈茵茵的多才多艺,不但是美食家,而且是能挥笔成书的写手。如果老老实实地写,该是:不久的以后,陈茵茵就把她写的食谱寄来了。如果再老实一点,就按照手机的记录,道是:一年零两个月以后,书果然寄到了。那就显得太平实,好像是记日记,或者是向太太报账。现在经他一夸张,这个陈茵茵果然了得,不但手艺高超,而且才思敏捷,说写书就写书,简直倚马可待,一挥而就。不但有趣,还有点小说的笔调,给人“说时迟,那时快”的紧张感,使读者保持兴奋状态。难道是真的神速到如此这般吗?当然不是,这就是“写作不能太老实”(乔叶语,刘庆邦也说过类似的话)的例子。

在文学语言中,夸张的作用比我们想象的要大。《文心雕龙·夸饰》论述夸张的意义和原则时说: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精言”就是精细的描写,对客观事物亦步亦趋,不过是对“形器”的描摹,难以摹写“神道”(事物的真谛和神髓);“壮辞”就是夸张,通过有力的夸张,读者更能理解事物的“真象”。

我国蒙古族作家鲍尔吉·原野说陈钢(中国当代著名作曲家)的母亲回忆陈钢的父亲陈歌辛在安徽劳改时的情形,“瘦得只剩一条鼻梁”,悲酸而又传神。鲍尔吉·原野更指,有人从事文学创作,一辈子也写不出这么一句话。(引自《新民晚报》2014年4月3日)

韩寒在小说《三重门》(作家出版社2000)中说到镇上的中学有两个理科尖子,获得了全国数学竞赛的大奖,轰动了全镇,韩寒说的是:“消息传来,小镇沸腾得差点蒸发掉,学校领导的面子也顿时增大了好几倍。”韩寒肯定不是很“老实”的作家,凭这句话就可以领略寒韩挥洒的才情。

以上这些例子可以很好地说明有关夸张的知识。韩寒的句子属于最常见的“扩大式夸张”,把事情往大(高、远、重、深)里说,越大越好;鲍尔吉·原野举的例子属于“缩小式夸张”,把事情往小(低、近、轻、浅)里说,说得越小越好。那么,蔡澜的例子,就是所谓“提前式夸张”。这些都是初中生都知道的常识。

窃以为,除了以上三种课本上都会介绍的夸张类型外,还有一种一般修辞书都没有谈到的,可以称之为“悖理夸张”。它既不是扩大或缩小,也不是提前的夸张,而是违背常理、表面看来甚是荒唐的奇谈,实际上是对事物描写的“追其极”的渲染,将事物的某一特征推向极端,从而更好地突出该属性,却决不会误导读者的认知。普通的夸张仿佛是在同一时空范畴的努力,或者在空间上扩大、缩小,或者在时间上提前,而悖理夸张则仿佛穿越到了不同维度的另一个世界,更加增强了形象的陌生感,增添了艺术的魅力!

以例为证:

①父亲在我晓事后,总是跟我说,原来是没有我这个人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母亲再生一个再生一个,才有的我,所以他特别钟意我,用他的话来说,我是他掌上的明珠、园中的花朵。这句话,父亲常常挂在嘴边,使得全村的人都听到了,连村里的鸡鸡猫猫狗狗们也都听到了。(陈峰《少年时光一支箭》,《散文选刊》2017年第9期)

所引最后一句话就是悖理夸张。如果是普通的夸张,该说成:甚至全县、全省的人都听到了(扩大式)。但如果这样说,反而会引起误读,以为真的全县(乃至全省)的人都听到了。而将夸张的对象投射到鸡、猫、狗身上,效果就迥然而异。读者当然不会信以为真,无非是要把话说到极端,目的还是为了强调“全村的人都听到了”,因此,鸡、猫、狗的范围被特别限定在“村里”; 同时,字里行间顿时产生一种俏皮感,行文就不那样平板。反过来,如果不是为了追求修辞效果,而恪守语言经济的原则,只信奉“辞达而已矣”的教条,这句话完全应当删去;但恰恰是这句话给全段文字涂抹上了亮丽的文学色彩!

②回到营房没几天,阚尽染就打电话来了,说星期天她和安晓莘到特务连来玩。我问玩什么,阚尽染说,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就玩什么,反正不玩你。我说我们是战斗连队,连耗子都是公的,你们来了不方便。(徐贵祥《特务连》,长江文艺出版社2021)

“连耗子都是公的”就是一个悖理的夸张,因为这不是事实,也不符合自然界的规律。如果实话实说,只能说成“全是男的”,实则实矣,但这就像是一个腼腆的新兵扭扭捏捏说出来的,不能反映真实的军旅生活和壮烈的战士情怀,也不能和上文女兵的玩笑话前后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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