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散文苑)来日并无方长

2023-12-20 19:15: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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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并无方长
■ 黄华清

父亲临终前一天大清早打我电话,问我是否有空带他去医院。我因当日有警务工作,电话安慰父亲次日去乡村接他来城,没料想,次日父亲就带着人世间的眷恋离开了我们。爆竹声、恸哭声响彻乡村寂静的夜晚。我跪倒在灵堂边,心里满是自责、愧疚和不安。

20世纪60年代,父母先后生下我们兄弟姐妹七人,缺衣少粮,日子过得紧巴巴。早餐时我们排成一条队,祖母盯着铁锅里热腾腾的稀粥,嘱咐先盛的人要为后来的人留米粒,还催促干重活的父亲先盛,可父亲总是最后一个。这样穷困的家境,更拿不出钱供我读书,还是祖母用积攒的鸡蛋换钱后为我报名。1984年我考上江西警校,父亲被疯狗咬伤却不肯去医院打疫苗。听祖母说,父亲是不想动用我报名的钱。我血气方刚,强行把父亲抱到大板车上直奔医院。

父亲到村后的石堂做小工,扶钢钎的活儿,铁锤落下,提心吊胆。几十斤的大石头搬上车,搬起的石头偶尔因乏力砸到自己的脚,腿上血流如注却还要坚持干下去。父亲用这血汗钱寄给我,每次十元一寄,一个学期也仅二三次,但我很知足。后来父亲又带着大哥去邻县的船码头拖沙上船。父亲将又湿又沉的沙子一铲一铲堆在板车上,轮胎压得扁平在湖滩留下深深的车辙,汗水滴在土地上,肩上留下血红的印痕。白昼辛勤劳苦,夏夜躺在湖边搭起的篷子里,忍受蚊虫的叮咬,冬天刺骨的寒风毫不留情地钻进篷子,就连吃的饭菜偶尔也夹带着被狂风吹进的沙子,可父亲从来舍不得扔掉,没事似的咽下。

父亲还曾孑然一身前往景德镇市浮梁县山中割竹子。去的途中搭乘本村纪英爷爷的货车,冷得瑟瑟发抖,下车时两腿像灌了铅。父亲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罐炒熟的米粉,饿了就下山找当地人讨点开水泡米粉充饥,累了就躺倒在山林中歇息。到了晚上,父亲不敢打扰当地人,钻进禾秆堆里过夜。多少个夜晚,父亲忍受着饥饿与恐惧;多少个雨天,泥水裹身,而心中一直装着那个愿望,要割好十几捆竹子返乡。回家后不顾疲惫,用竹子加工各种各样的竹篮、簸箕和畚箕,送人的送人,卖钱的卖钱。

我十几岁时随父亲夜晚做伴狩猎,月黑风高,一两对叫不上名的鸟儿一呼一应,吓得我毛骨悚然,攥着父亲的手捏得更紧了。这时父亲很镇定,举起手电筒东照西看,还大声告诫我:“崽啊!不要怕,把头抬高,不要低头,即使有鬼也是怕人的!”我“嗯”了一声,一下来了底气,腰杆子也挺了起来。父亲说得没错,我自参加工作以来,一直以“把头抬高,不要低头!”这句话作为人生的指航灯,照耀着我的从警路。面对邪恶,面对挫折,三十多年来我从没有低过头,而是昂首挺胸,敢于同一切罪恶作斗争,敢于面对各种挫折,坚定地做到“立警为公,执法为民”,一路的阳光,一路的欢歌,才奠定了如今洒脱、有所成就的我。

每次回乡村,父亲总要问起我工作上的事,听我偶尔埋怨工作太累,父亲就嘱咐我,工作多做点事,累不死人,吃点亏是福气。母亲中了风瘫痪在床,我们请了一个保姆,只干了一个月就被父亲婉拒了,85岁高龄的父亲顶起了照顾母亲吃喝拉撒睡的重任。父亲还演示如何把母亲从床上抱到轮椅上,如何让娘上厕所。父亲从母亲背后抱住她一步一步往前挪,脸膛涨得通红,我们上前想搭把手,却被断然拒绝,口里还说,我有的是力气!等把母亲料理好后,父亲笑嘻嘻地说,这是天意,让我来照顾你娘。父亲真情流露,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年少时对你娘过了分,你娘是多么本分善良的一个人哟!跟你祖母相处四十年没红过一次脸,我还打过你娘,你娘却从没骂过我一句,现在你娘瘫了,是老天要我还债,所以我要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我一下惊呆了,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可是从来不会认错的人,更别说“还债”这样的字眼。

父亲出殡那天,村里不少人掉泪,说父亲一生勤俭、善良,还乐于助人。村里要是哪个老人过世,父亲总是不请自到。而死者入棺木是最后的一道法事,很多人袖手旁观,父亲总是扯着嗓子喊,人都有老的时候,都来帮忙!父亲虽很普通,但胸怀却很不一般。听到村里人夸,我内心波涛翻滚。

看到老屋里的两坛芝麻油,父亲在地里劳作的影子仿佛就在眼前。三妹哭着讲述一件事,前年的一天在油菜地里干活,因天气闷热,父亲有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是三妹赶紧上前掐了爹的人中并送上几口水才捡回了一条命。我们也多次劝父亲,都八十多的人了,不要再到田畈地头,村里人见到会说闲话,更重要的是不安全。可父亲固执己见,板着脸认真地说,土地不种东西就可惜了。

父亲生前有过许多愿望,想探望一百公里之外的表姐,想到我工作的小城小住一段时日,听听公园里的吹拉弹唱,想去九江市看望正在医院接受肺癌治疗的恩人本村纪英爷爷……可是都因我忙碌而被搁置,也成了我终生的遗憾。

特别愧疚的是,在母亲过世后,我得到了一个照料父亲的机会,却一心忙于工作而让三妹帮我顶了班,总以为来日方长。如今,我这块愧疚的“心病”将会伴我一生啊!终于明白,来日并没有方长,一别就是一生。

父亲临终有话要说,我们都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母亲过世之后,在商量排班照顾父亲的事上,兄弟姐妹有了点隔阂,父亲看在眼里,忧在心头。父亲曾在临终前二天打电话给二哥,再三嘱咐兄弟们要团结,要讲情义,多多照顾要打卡上班的我。听完二哥的话,我心头一酸,泪水潸然。真是天下父母心,父亲病得那么重,还担忧子女们。

走进空荡荡的院子,叶落遍地,满目凄凉。枣树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果子都已深红烂熟,树底下掉落了一层的枣子。那棵桂花树枝叶繁茂,清香扑鼻,点缀着这仲夏的夜晚。几棵橘树也是硕果累累压弯了腰,可再也没人去采摘去料理。

昨夜我又在梦里见到父亲,父亲一脸的不快,我知道是我不孝,给父亲留下了那么多的遗憾。我对天发誓,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陪伴父亲,不让父亲吃那么多的苦,不会留下那么多的心愿……写到此,我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显示屏了,我也不知道怎样去牵引我沉痛的语言,才能抵达父亲内心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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