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思念

■ 罗　燕

哥，又到深秋了，这是我最思念你的时候！

哥，你还记得吗？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那个秋天，你几乎天天陪我去上学。我坐在长条凳上，你蹲在桌子底下，每次都被老师发现，给叫了出去。可是你又站在我们教室门口，睁着好奇的眼睛把身子斜靠在门楹上看我们上课。你最感兴趣的是老师的粉笔头，下课后，掉在地上的每一个粉笔头都被你佝偻着身子，收进那个破了一个洞的裤子口袋里。你只有一个口袋，于是你拽紧着那个洞，收获满满，歪斜着身子和我一起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经常有人喊你哑巴，你却总是一声不吭。因为你即使有愤怒的回应，也只能是“啊！啊！啊！”几声。每当这个时候，虚荣的我总是在心里埋怨你，怪你不该跟到学校来。有个可恶的男孩子不但讥笑你，还用小石头丢到我身上。我哭了，但泪眼蒙眬中只见你拿起更大一些的石头去追赶那个家伙。你歪斜着身子，一拐一拐地跑了很远，很远……虽然你没有追上他，但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当面骂你哑巴，再也没人敢当你的面欺负我了。

每到深秋，爸爸妈妈就开始嘱咐我，晚上要记得抱紧你的脚，因为每年从这个时候开始你就睡不暖。这是那场“热症”（现在我知道是乙型脑炎）给你留下的后遗症。可是你总是不肯，你怕冰凉的脚凉着我。记得那次我强行把你的脚拉近我的身体，你却用双臂把我的双脚紧紧地抱在怀里……那个晚上，你哭了，虽然哭不出声来，但我从你急促的呼吸中感觉得到。

哥，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你几乎天天和我在一起，虽然你是个残疾人，但你总是在我需要保护的时候挺身而出。哥，我5岁时的那个夏天的傍晚，爸妈还在地里干活，当时我看到你自己在澡盆里洗澡，你那艰难痛苦的情景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我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主动帮你洗澡的。当爸爸妈妈收工回来，看见我们手足相濡以沫的场面时，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有眼泪夺眶而出……从此，我给你洗了四年澡，可你人生最后一个澡却是爸爸亲手为你洗的。

哥，我一直在怨恨老天为何安排我们的手足情缘仅仅9年。我最清楚，你平时不爱玩水。有人说，那天你是在玩水时失足掉进井里的，可我一直不相信。哥，你是不是一个人在家太孤独，才到处乱窜的。是不是怨我那天不该跟爸爸妈妈去割谷，没有及时帮你洗澡，你就自己到井边去洗。你不要埋怨爸妈，他们实在是忙不过来才让我去做帮手的。哥，你知道吗？那是“双抢”季节，我们不抢时间抢收抢种，过年的时候家里就没有钱，我们就不能添新衣服，家里就没有钱给我们买花花绿绿的画。也不是我不回来帮你洗澡，当时太阳还没落山呢！哥，你已经12岁了，这些道理你应该是懂的。哥，你这一去，可知道爸爸妈妈有多么的伤心，我有多么的痛苦。每一个节日，或者开学的日子，爸妈都会内疚得流泪。他们埋怨自己的无能，你两岁那年得病没有钱给你治，落下后遗症后又没照顾好你。可是，哥，爸爸妈妈的痛苦并不比你少啊！哥，你能明白爸爸妈妈心中的痛苦吗？前两年，我考上大学又没有钱报到时，爸爸妈妈的心又一次淌血了。

哥，其实你心里一定也是挂念着爸妈的，我知道。你走的时候，眼睛都是睁着的，也许是对这个世界的不满，还有对爸爸、妈妈和我的一丝丝留恋吧！我不记得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但你从地井里被捞上来后睁着眼睛躺在地上的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大人们做着最后的努力，掐你的人中穴，挤压你的胸腔，倒出了你肚子里的积水……我满怀希望，相信你还会醒过来，因为你不是第一次掉到水里，上一次还是冬天，被捞上来的时候你嘴唇都黑了，可过了几天你还是照样跟我上学，照样要我给你洗澡……可是，这次你却怎么也不肯醒了，我拉你，推你，唤你，你躺在那里一动都不动。我拉着那个刚刚钉起来的木板箱子不松手，因为9岁的我知道，我一松手，这个箱子永远带走我12岁的哥哥了。我当时哭喊着对老天发誓：只要哥哥回来，我一定用功读书，长大了努力赚钱给他治病，送他到聋哑学校读书识字……可是哥哥还是走了，他只带着口袋里的两颗鹅卵石走了。

哥，你已经离开我们十年，这十年中的每一个节日和每一次季节变换都是我最思念你的时候。哥，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学会洗澡，学会添换衣服……特别要记住，不能去玩水啊！哥，你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