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九江丨天下嗣同,复生不死——写在后面的话

2023-10-22 10:29:42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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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嗣同,复生不死

——写在后面的话

■ 彭晓玲

年,月,日,时……我改完《谭嗣同》全书最后一个标点。

我抬头看了看时间。

时间已经过去六年半了。

我抬头看看右前方书架上那些我为写作此书而购置的书籍,一时禁不住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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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谭嗣同》的后记。“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光绪二十四年(1898),当谭嗣同写完这首《狱中题壁》,随后,他“替”我们而去了,生命永远定格在了33岁。

我不敢也不愿去看他怎么死的,我只能眼看着他大义凛然地走向刑场,我的目光只敢目送他去往的方向……

人们也不应该围观,“我以我血荐轩辕”,血不该再用来蘸馒头。

2016年,我开始以走访与阅读并行的方式来寻访谭嗣同。北京、上海、武汉、天水、兰州、长沙……,陆陆续续,又增加到20多个城市与地区。在岳阳,我找到谭嗣同仲兄谭嗣襄的后人谭士恺先生,再三凝视着谭嗣同生前用过的铜墨盒、印泥盒和砚台;在株洲,我找到谭嗣同伯兄后裔谭志宏先生,与之深谈谭氏家史;在商洛道中、天水、兰州,我探访谭嗣同生前写过的武关、蓝桥、韩文公祠、王氏园林、庄严寺,生活旧地巩秦阶道署、憩园等处,尽力探究他南奔北跑的艰难及成长的奥秘;在北京宣武门外,我更是多次瞻仰谭嗣同出生地和浏阳会馆,详细询问谭嗣同的童年故事和会馆住户腾退情况……

回到浏阳,熟悉的地方突然陌生起来,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路口,都应该是谭嗣同曾停留过的地方。在浏阳城里的每个路口,每一段河岸,浏阳的东南西北四乡,我要让它们和谭嗣同一一对应,重新再生长一遍;浏阳大夫第、谭氏父母兄弟、浏阳三位先生与挚友唐才常的故址及后代,浏阳文庙的每一棵树,谭嗣同的母亲、仲兄、夫人李闰的墓地,每一处有过谭嗣同身影的地方,都渐次复活……

谭嗣同一直还在,在浏阳城里,和我同在一座城市。且这股强烈的追慕先贤遗烈的情感,让我手足无措,内心时时激荡不已。于是,我先将这些情感熬煮出了23篇共计48余万字的系列历史散文,结集成了《寻访谭嗣同》。

情感有了初步的寄寓,浓得化不开。随后,一个坚定的声音从内心升腾起来了——我要给谭嗣同立一部传。

这是一种神圣的使命。我突然也理解了“使命”这个词,对于谭嗣同,那就是,他“使他的命朝向的方向”。谭嗣同集家国民族命运于一身,这样的“使命”是不会中止的,他的命是不会绝的,他是不会死的。

谭嗣同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作为我的同乡,渐渐清晰起来。他长得那么耐看,修长瘦削,额亮顶宽,面容清癯,骨相清朗,略凹的大眼,目光灼灼,可卓荦英脱里,却又藏着淡淡的忧伤,一出言吐语,则似清泉娓娓般舒畅。他诗文俊逸,琴艺精湛,武艺高强,于朋友坦诚相待,于妻子情如磐石,于兄弟姐妹关爱有加,于国家更是勇往直前、为变法舍命……

我对他越熟悉,但同时也感到越复杂:

他出身富贵,风度翩翩,吃穿讲究,雅好交游。他用情专一,终身只爱闰娘一人,拒绝纳妾,在同道之排场和酒局间白衣飘飘,如遇花酒或妓女陪局,当即拂袖而去。他行走江湖,身上竟然没有半点贵公子哥儿的各种习气。他是如此纯粹的一个人。

他身佩文天祥所遗之凤矩剑,看尽了人间苦难,民族麻木,社会因循,国运板荡,因而内心孤愤,碧血煎煮。当他的师友开始掣肘他内心激进的救亡图存,阻挠维新变法,他竟不惜与恩师欧阳中鹄反目,与挚友陈三立对垒。他是一个纯粹的人,也是一个如此决绝之人。

他是一个深明家国民族大义的人,办学,办会,办报,办矿,开启明智,昌明科技,焚膏继晷,不遗余力。但同时他又任侠尚武,联络哥老会,参与暗杀计划。

他是纯粹之人,是决绝之人,还是冲动之人。

他视周遭之疾厄苦恨为己出,为家乡浏阳之赈灾,如救头燃。他是一个行动之人。

谭家浏阳故园有梧桐木,雷劈崩裂,他因做崩霆、残雷二琴,残雷琴琴铭曰:“破天一声挥大斧,干断柯折皮骨腐。纵作良材遇己苦。遇己苦,呜咽哀鸣莽终古。”莽终古,世道不会一直浑浑噩噩,它需要一道光,需要看得见“淋漓的鲜血”和“真的猛士”。谭嗣同看见了,把一切道义扛在肩上,大义凛然地走上前去,走向历史的阵痛深处。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他用琴铭给自己镌刻了谶语,他因此还是一个自我孤独清高之人,一个内心悲观之人,一个自己把自己塑造成英雄的人,一个某种程度不切实际的人。

谭嗣同心中有大天地,他杂糅儒、释、道、墨各家和西方自然科学、社会政治经济学说,形成了独特的“仁学”哲学体系:以“通”为第一义,破人我界,宣扬平等;破生死界,破亲疏分别,宣扬博爱;反对封建伦常,宣扬民主,宣扬科学,主张维新,强调革新。谭嗣同名字里的“同”,是大同的“同”,是人人得自由的“同”。他是一个追求“大”而“全”的人。

他还是一个被文化、被家族、被师友、被时代锁住了命运之人。

谭嗣同——仁至于天地,义尽于中华。

我陷入了他的时代,陷入他所处的所有关系。我潜心地研究他的《仁学》,探看他最隐秘的文化、人性原始底层,揣摩他最深的焦虑、渴望,以及想向一切通向他内心世界的阻障开炮的愤激与孤勇。

谭嗣同不再是一个单面的历史人物,他的经历就是中国曾经的苦难,他生命的每一个节点都是他全部的生命。

我常常力不从心,半夜翻身坐起,我感到有些问题谭嗣同当时也没想清楚,就像我现在也不能全部想清楚他的人生及其生命意义。如此经年,我觉得他好像也认识我了,想要再给我说点什么,就像给一个家人那样慢慢诉说。就像有一个晚上,他一出现就告诉我,你可以到哪里哪里去购置一张古琴,以后,就在梦里,我慢慢教你弹奏……

启示是另一个时空的呈现,就像是写作一本书,写完它就已经不再属于我。就像谭嗣同的赴死,假如他真的死了,那一定是我把他写死了。而这种死,又会连带地带走更多的死亡。

我考虑清楚了一些事,又为暂时考虑清楚了而迷惑,谭嗣同的一生:

就是浏阳的文脉;

就是湖南人的地域性格养成记;

就是晚清集体群像中挂在最正中的那一幅;

就是影响中国命运中最深层的、并延续到今天乃至未来的文化基因组……

谭嗣同的生命:

有着中国神话里最深最远的“昆仑”象征;

有着人类命运中的“自谶”;

有着集群中的“麻木”共振;

有着保守派的堕落轨迹;

有人类觉醒过程中的失速与落伍;

有个人阈值与社会洪流的对冲;

有中西文化的碰撞……

谭嗣同走过了很多路,他还继续在路上,他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在其他地方之内,他的命运都在所有其他的命运一体大同之中。

天下嗣同,复生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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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钟千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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