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米粑

■ 危 新

我到深圳闯荡近二十年，后来工厂倒闭万念俱灰回到九江，其实九江对我来说也不能说是家乡，因为九江离我真正意义的出生地彭泽还有一百多华里。所以，家乡的人和事我还是比较陌生的，加上是失意的人，更不愿意去打听亲朋好友的下落。只是偶尔也回彭泽看望父母。

对于彭泽，我还停留在20世纪80年代的记忆中，现在旧貌换新颜，龙城大道宽阔的柏油马路，车水马龙，街边的商铺琳琅满目。在老茅弯医院出口的边上有一家专做蒸米粑的早餐店，是我每次回彭泽都光顾的地方。就在我路过蒸米粑早餐店的时候，被一个女人叫住了。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刚放寒假，街上寒风刺骨。“七铃，是七铃吗？我都认不出来你了。”女人对我喊道。我们是站在街边的屋檐下交谈的。即便如此，我的身体仍然颤抖着，一种锥心般的疼痛侵袭着我。当然，这也和偶遇她不无关系。

“你是艳敏？”我条件反射地回问，女人拍打着电动车坐垫上的灰尘，快速地眨巴着眼睛说：“亏你还有良心记得我。”我说，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她娇羞地回我：“正好遇到你，年后我儿子就要上高中了，看找个啥关系给弄到一中去。”我让她锁了电动车，请她到蒸米粑店里去吃早餐。“多年不见，请你吃顿饭，还是简单的一顿蒸米粑，不好意思啊！”我一面喝着豆浆，一面仔细观察着女人，并把当初那个魔鬼般身材，一头秀发飘飘洒洒披在双肩发出耀眼的光芒，有着修长的大腿，常常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超短迷你裙的年轻貌美的女子和面前这个被岁月的洪流卷走了青春，卷走了年华，剩下的只是一个被岁月刻下深深印痕伤痕累累的躯壳和一颗沧桑的心的女人在心里对比着。她的变化令我感到吃惊，也暗暗庆幸她当初的决定。女人摆弄着手里的电动车钥匙，说：“听说你在广东开了个三四百人的工厂，大老板呀。”我说，那是以前的事，都亏了一千多万回九江几年了。我问她现在做什么，记得当初你是顶你爸的职进了长运公司，现在还在汽车站吗？“早失业了。汽车站被收购后，我们一批女工都被买断工龄回家了。”“那现在做什么呢？”“在养生会馆做事，唉——”女人低着头怯生生又猛地抬起头来说，“等下我可以去给你做一套全身按摩，吃完饭就去，不远，就在斜对面汽车站楼下。”她说到汽车站，我倒想起来了，她和我分手后，嫁给了一个汽车站客车司机。我说：“孩子上学这事，应该让他爸出面啊！”女人睁大眼，额头上的皱纹更密集，嘴角线更下沉了，她说：“你真的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女人低头沉默了一阵，然后凝视着我的脸说：“我特别想知道，那天晚上你到我家提亲，我妈没同意，嫌你的眼睛高度近视，你为什么不再坚持坚持。”我没有回答她，一切话语都是多余。

蒸米粑来了，盛在盘子里，冒着热气。“你们先吃，不够等十几分钟就有了，还在蒸。”服务员用围裙擦着手告诉我们。淡黄色的蒸米粑像刚出烤箱的面包，上面还浸润着从里面透出的油润，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快十点了，已经很饿，早就没有三十年前我与她一起吃饭时的矜持与腼腆。女人用筷子一粒一粒挑着蒸米粑里的瘦肉放到盘子里。我问她“你开始吃斋念佛了吗？”“肉不好嚼，咬不动。我的牙被那个畜生打坏了。他放着好好的汽运司机不干，先是开出租车，后来认识了一个在一家大型工厂做高管的老乡牛总，就天天跟那个牛总去外面鬼混。他们一起按摩一起洗脚一起唱歌，每次牛总喝醉了都是他背回家，恨不得叫这个牛总为‘干爹’。也许是臭味相投，最后那个牛总给他承包了些工程，发了点小财后，天天不归家。有一次居然跑到情妇家睡觉，让出差回来的情妇老公抓了个现行，他跳窗逃跑摔死了。”女人说着说着，我们都走到了早餐店外，我说：“孩子上学的事，我找初中的同学试试吧，不过插班费三万块还是要的，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你目前有什么困难，我先借给你吧。”女人在这次偶遇中第一次笑起来，依稀还有当年少女的影子。她说：“那你去我店里按个摩吧。你看，店就在那儿，我的技术很好的，我跟外面顾客只洗脚不按摩。”我抬头望了街对面一眼，醒目的高杆灯下有一块忽明忽暗的招牌：路过足浴。只是此时我早已没有这闲情逸致了，路过的人早已忘记，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