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九江丨禹疏九派 泽垂万载

2023-08-13 08:27:04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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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疏九派 泽垂万载

■ 江汉民

水,水,水,到处都是水。

黄河洪水,长江洪水,云梦泽泛滥,彭蠡泽泛滥。“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司马迁的史笔记载了中华远古时期的这次大洪灾。

这是世纪大洪水?

错!这不是世纪大洪水,这是世界大洪水。


约4300年前的一天,一行人下船登岸,奋力攀登一座山峰。这座山,一山突兀,四傍无依,孤悬于大江、大泽之上,显得格外壮观。

大家脚蹬危石,攀葛附藤,好不容易登上了顶峰。放眼四望,哇,不得了,景色无敌。

北边,一条大江从左逶迤而来,向右奔腾而去,江水浩荡,不知流淌了多少年;东北方向,是一个大泽,烟波浩渺,鹤鸣九皋,大江穿泽而过,十分壮阔;西北方向,江水一分为多,成辫状水系,形成巨大冲积扇,其间众水东流,是大泽的上游;向南偏东方向,是极大一片平原,湿地草甸,水网密布,一望无际。

“真是好山好水,天下眉目之地。”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人。只见他粗布葛服,手拿石耜,除了头戴圆形冠帽,其他与众人没有区别,但从气场中,可以明显感觉到这是一行人中的首领。

“‘彭蠡既猪(同潴),阳鸟攸居。’益,你可以记下来。”

“是,崇伯。”接话的是一个年轻人,叫伯益。

被称为崇伯的是大禹,因他的封地在“崇”这个地方,爵位是伯,所以叫崇伯,官职是司空,主要职责是“平水土”。

“这里的地势有些与众不同啊。大江,大泽,我们脚下的这座大山,还有西北方的众水东流,东南的湿地大平原,天下形胜,莫过于此。老丈,给我们说说,这些地方都叫什么名字?”

被问的老者是做向导的当地人。他回答说:“回崇伯,大江是长江,大泽是彭蠡泽,自古以来就这么称呼,您是知道的。至于其他,还没有名字呢。”

“嗯,西北方向的这片区域,江水散开,形成了大大小小数十条河流,枯水季节,众水东流,汇入彭蠡,丰水季节,水潦盛长,浩无津涯,与彭蠡泽连为一体,蔚为大观。大家说说,这个地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皋陶说:“我看叫九派,或者叫九江。九者,虚数也,多也。”

“好,就叫九江。皋陶,这个名字不错。”大禹说:“那东南的这片大平原叫什么好呢?”

“我看叫敷浅原。”伯益说。

“好。那我们脚下的这座山呢?”

“就叫东陵,怎么样?”

“唔,姑且这么叫吧。益,有了九江这个坐标,你把我们考察的方位都记下来。”

“我这么记,大家讨论一下可不可以?”伯益说:“‘江汉朝宗于海,九江孔殷。’你们看,长江、汉水并流朝大海奔去,流到九江这个地方,水道众多,水势浩大。”

“嗯,挺好。”

“‘九江纳锡大龟。’这是从出产而言,九江这一带产大乌龟,可以作为贡品,当朝廷需要祭祀时,可令纳贡。”

“不错。”

“‘岷山之阳,至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这是从山系而言,衡山、敷浅原应该是西南岷山山系的余脉。”

“好。”

“‘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又东至于澧;过九江,至于东陵,东迤北,会于汇(通“匯”,彭蠡泽);东为中江,入于海。’这是从我们沿长江一路治水而言,我们将岷江疏通,导入长江,东边的沱江也导入长江,一直到澧水(洞庭),然后过九江,在这座山脚下折向东北,汇入彭蠡泽,自泽中再东出称之为中江,最后入于东海。”

“‘东迤北’三个字传神!”皋陶说:“长江自江夏向东而来,在这里折向东北,大家说,像不像老师打了一个漂亮的对勾勾符?”

“真像!”伯益说。

大禹:“好,益,记叙得非常清楚,我看可以载入史册了。我们这一趟,治水兼考察,历时多年,行迹万里,总算把天下山川形势、土壤优劣弄得比较清楚,把各地特产、纳贡路线也搞得比较准确,我看,等我们巡察结束,给朝廷打个报告,将这些内容呈报上去,名称就叫《禹贡》吧。”

“现在,请大家伙儿说说怎样治理九江河段。”

“九江河段由于是辫状水流,先是一分为九,再九九归一,汇入彭蠡泽。只要众多河道之水能顺利流入彭蠡,那么这一扇形地带就不会泛滥成灾,所以关键是清除各种障碍,譬如各种非法拦水坝、围堰、码头、竹排木排以及自然淤积等。”伯益说。

“好,就这么办。立即在官网上发布布告,同时四处张贴,顺便,发个朋友圈。”

朋友圈一发,在北方圈粉无数,连帝舜都予以点赞,但在南方,却引起了骚动。

长江流域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之一,自古就有先民在此繁衍生息。譬如江西省万年县的仙人洞与吊桶环遗址,在距今12000年的地层中发现人工栽培稻植硅石,是现今所知世界上年代最早的栽培稻遗存。在约7000年前的河姆渡遗址(在今浙江省宁波市余姚市)、约5300年前的良渚古城遗址(今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均显示其稻作文化、水利工程、玉器陶器等已达到高度文明。其中,良渚遗址于2019年7月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到尧舜禹时代,在长江中游一带,居住着古“苗民”,又称“三苗”“有苗”,分布极广,“左洞庭,右彭蠡”(《史记·吴起列传》),从洞庭到彭蠡,都是三苗的地盘。大约与北方民族三观不同,风俗、服饰、饮食各异,在历史典籍中,三苗名声不佳,“三苗在江淮(通“匯”,彭蠡泽)、荆州数为乱”“德义不修”(《史记》)“为政不善”(《战国策·魏策》),帝尧时,曾“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将一部分三苗人远迁到西北的三危山(今甘肃省敦煌市)一带居住。

大禹疏浚九江,要清理拦水坝、围堰等,触犯了三苗上层的利益,三苗不肯,举旗造反。“昔者三苗大乱,天命殛之。”“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苗师大乱,后乃遂几。”(《墨子·非攻下》)大禹借天命以令天下,发兵攻打三苗,经过70天的战斗,终于把三苗打败,将其头目驩兜流放到老远老远的南边(隋唐设驩州,今越南荣市),一部分驱逐到西南,三苗的后代从此就衰微了。

征服三苗后,大禹一方面按计划疏浚九江,一方面对江南进行拓殖,区划山川,类别高下,节制四方,人神和协,“天下乃静。”再经过几年的努力,九州疏导工程顺利完工,四方境内可以安居,天下一统,“四海会同。”(《史记》)

说到大禹,地球人都知道,他是华夏民族的治水英雄。但这位英雄究竟是历史人物还是神话人物?活动时间究竟在何时?数千年来聚讼纷纭、莫衷一是。

众所周知,在西方,也有大洪水的传说,还有诺亚方舟的故事。有意思的是对洪水的态度,中国和西方表现截然不同,当时的华夏民族采取先“堵”后“疏”的办法,想尽一切办法治理水患,坚守故土。而西方民族则乘上方舟,到处去寻找可供居住的陆地。闲来我就在想,这两种态度表现了什么,究竟有什么样的差异?

差异当然是明显的。一是关于洪水来源,中国传说洪水是自然现象,而西方则说是上帝要来一次毁灭;二是对故土的感情,国人“土地情结”强烈,西方“海洋意识”超前;三是对权威的认定,中国公推人间领袖,西方崇拜天堂上帝;四是关于集体和个人,中国注重集体,西方强调个人。当然,还可以列举另外一些差异来。这里无意比较孰优孰劣,只是从文化传统来考量,觉得有点意思而已。

要说大禹确实是一位杰出的领袖,是一位实干家。他将天下分为九州,率领百姓,根据地形高低,“左准绳,右规矩”,采用开、疏、导、凿等办法,“高者凿而通之,卑者疏而宣之”,开山凿壁,疏通江河,使得洪水逐渐退去,人民安居乐业。

华夏民族是多民族文化共同体。我们的祖先,最开始的地盘小而又小,后来,凭借文化的力量加之于必要的武力,融合了周边少数民族文化,进而铸就了华夏文明。黄帝制文字、定历象、作乐律、兴医药,“四征八讨,东至海,南至江,西至流沙,北逐荤粥。”(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大禹呢,“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职来贡,不失厥宜。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史记》),华夏文明基本凝结成形。由于汉文化有巨大的凝聚力和创造力,还由于汉文化的巨大同化能力和包容能力,虽历经磨难而未曾中断,华夏文明成为世界上少见的连续的文明,成为人类历史上最长寿的文明“老树”,表现出一个强势文明特有的生命力,并在东亚和东南亚,形成了广大的汉文化圈。


大禹是英雄,但也是凡人。

是人,就有优点和缺陷;是人,就有情感,就有温度,就有趣味。

大禹优点很多。譬如居外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是许国忘身、克己奉公的典范;譬如节衣缩食、居室简陋,是厉行节约、不事奢靡的典范;譬如陆地上就乘车,碰到河流就乘船,来到泥沼就乘木橇,走山路就穿带齿的鞋,是一心工作、不讲条件的典范;譬如给百姓分发稻种,让后稷救济饥民,在各部落之间调度粮食,使大家都有饭吃,是惠及民生、有效管理的典范;譬如考察各地出产,规划货物流通路线,是实地调研、利国利民的典范。难怪史书上说“禹为人敏给克勤;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声为律,身为度,称以出;亹亹穆穆,为纲为纪”(《史记》),故而成为中华民族的英雄。

但大禹也有缺陷。且不说“禹逼舜”(《韩非子》)、“舜野死”(李白《远别离》),据《竹书纪年》,尧传舜、舜传禹很可能不是和平禅让,而有被逼迫的可能性。大禹最大的缺陷就是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启,开“家天下”之滥觞,从此,“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礼记·礼运》)远古的“道”已经消逝,天下成了一家一姓的财产,人们只把自己的亲人当作亲人,只把自己的儿女当作儿女,财物和劳力都归己所有,统治者权力交接不是父死子继就是兄终弟及,原始民主推举禅让转为世袭,并成为名正言顺的制度,完成了母系社会到父系社会的转变,从此以后,直到末代皇帝溥仪,家天下的阴影笼罩了神州4000多年。

大禹开了一个好头,那就是治水,大禹开了一个坏头,那就是世袭。大禹的优点和缺陷一股脑地被继承下来,成为神州大地的民族基因,其优点塑造了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成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力量源泉和精神动力,其缺陷则被统治者日益固化乃至强化,接班人的选择不是靠能力水平而是靠投胎技术,不是优胜劣汰而是惟血统论,不是竞争选举而是世袭继承,从而成为历朝历代治乱循环的根源。前者居功至伟,后者遗祸无穷。


大江流日夜,逝者如斯夫。

4000多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了九江,你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陵谷变迁、沧海桑田。

今天,在古九江(即今从湖北武穴市龙坪镇到湖北黄梅县刘佐乡,江水一分为多而形成的巨大冲积扇)地界,众多水流已难见踪影,但见阡陌纵横,人烟稠密,城市建筑林立,乡村星罗棋布,水田旱地,一望无际。古彭蠡泽更是经历了巨大变化,晋代,江北彭蠡泽演变为雷池,进而演变为不相连接的龙感湖、大官湖、黄湖和泊湖等,隋唐时,彭蠡泽演变为鄱阳湖,位置由大江之北转为大江之南。而庐山东南的平原地带(原敷浅原,汉代为鄡阳平原)经塌陷和积水,变成了硕大的鄱阳湖。东陵、敷浅原等地名,早已失其意,具体是指哪里?众说纷纭,未有定论。更为重要的是,作为现代九江人,我们一直非常焦虑地追寻:九江在哪?(地理方位在哪?应有地位在哪?)进而哲学地追问:我们是谁?

九江,因水而名,因水而兴。历史,是一道长长的河流,曲折蜿蜒,波光粼粼。放眼望去,看九江以及她的别名湓城、浔阳、江州等,哪一个不是水灵灵的?

九江是不幸的,因为遭遇过史前大洪水,后来还时不时遭遇洪水,但又是幸运的,因为有大禹带领大家实干,驯服了洪水,后来又不断驯服洪水。无论如何,治水的主力毕竟是当时当地的九江人。一方面,时势造英雄,在治理洪水的过程中,大禹是领袖,从而成为英雄,另一方面,“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从这一点来说,九江人,普通的九江人,同样创造了历史,创造了奇迹。

大禹带领群众治理疏浚九江,在何处?在何时?又干了些什么?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困苦?获得了怎样的伟大成就?这一切,都湮没在历史的烟雨中。就连大禹是否真的来过九江,实际上也难以考证了。不过,庐山紫霄峰下有禹王崖,传说峰下有禹王洞,大禹与皋陶、伯益等人登上峰顶,居高临下,观察水势,谋划治水办法,在洞壁留下“洪荒漾,予乃撵”等治水题刻。

大禹离我们已相当久远,就是“夏商周断代工程”,也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搞清楚。然而,大禹治水的故事口口相传,生生不息,这便是公道自在人心、人生可以不死的最好证明。

太史公在《史记》中写道:“余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有史家这样牵肠挂肚的惦记,值!

浔阳江,滔滔向东流,诉说着疏浚九江的神奇传说;汉阳峰,矗立亿万年,镌刻着大禹治水的不朽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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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魏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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