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云

□ 沈明明

　　庐山可爱之处太多，难以胜数，其最美最可爱的，大概要数庐山云了。庐山是云的家园，其起云的日子，一年中有两百多天。那年，李白翘首仰望庐山云锁雾障中的五老峰，灵念一闪，脱口而出：“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显然，李白为五老峰上白云迷醉了，以至于梦想着能筑巢寄居于“云松”之中，做活神仙。

　　云彩，是人类梦想生长的根，也是人类臆想仙境的最佳背景。庐山因为云，所以被喻为仙境。伟大领袖毛泽东的庐山留影，基本是以白云作背景。在庐山，他的诗人气质挥洒淋漓，他写诗题词，多处提到庐山云。那首“题照”诗，第一句便是“暮色苍茫看劲松”，没明说云，说的是“苍茫”，读者却能读出云雾朦胧。第二句便直白地说出云来了：“乱云飞渡仍从容”。在庐山待过的人，都该知道，庐山云，来去不定，游走无常，一会儿罩满全山，一会儿踪影全无，有时缄默无声，有时呼啸轰鸣，安逸时静若处子，变幻时动若脱兔。形容其为“乱云飞渡”，十分贴切，恰到好处。

　　“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是《七律·登庐山》中最为传神最是诗意的两句。这里，历史与现实，自然和人文，山上和山下，真实和幻觉，因为“云横”，因为“白烟”，因为庐山云，溶解了生硬对立，从而水乳交融，相互穿越。庐山云，不仅没有挡住视线，反而营造一处奇妙生动意蕴深远的全新时空。

　　青山，白云，蓝天，碧水，永远是庐山的基本色调，而白云的神奇，在于为庐山美景的奢华组合，披上了一层变幻莫测神奇诡异的柔曼外衣。“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云锦张”“翠影红霞”“黄云万里”“仙人彩云里”，从李白《庐山谣》中节选出来的这些字眼，能看出他对庐山云彩的痴情关注。事实上，李白曾五上庐山，最后一次，他已是61岁老人，却依然不惜体力，攀登庐山，白云深处，拜访庐山白云观老道长……

　　“日照香炉生紫烟”，是李白留在庐山山南的千古名句。显然，这里的“烟”，不是烟火，而是“祥云”。紫云？能将云的色彩识别为“紫”，不只是依靠眼神，而更需依靠心灵和信仰。

　　苏轼结缘庐山似乎更深，曾数次久久徘徊于庐岳山水之间，留下大量诗词歌赋，他甚至亲切地将庐山唤作“故人”。庐山云，被他称作“庐山烟雨”：“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这是一首禅诗，诗中说出了最为神圣、最让他敬畏的两处风景，一是庐山云，另一是钱江潮。未能亲见观赏，将会遗恨终生。不过，“到得还来别无事”，便是最美的风景，也只是风景，它是它，我是我，终究还是各走各的。说着这些，苏轼内心该是纠结的，参禅未见通透。

　　不过，苏轼倒在无意之中顺便给了后世一种提示：庐山云，本是最大的禅机。也因为那个纠结，即将离开庐山的最后那晚，他辗转难眠，在西林寺壁上，挥笔留下四句箴言，类似偈语：“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何以难识庐山“真面目”？真是因为“身在此山中”？庐山，乃云雾之山，于是，或许可以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云雾中。

　　庐山云，不只是给庐山山体留白，也给人们的心灵空间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