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九江丨像一支烟那样行走

2023-03-03 11:31:10   浔阳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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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支烟那样行走

□樊健军

  那一连串的动作是这样完成的:关灯,闭门,之后是木质的走廊,直线条的足音。二十秒钟后,也许不要二十秒,他不仅下了楼,而且到了这幢旧楼底部的出口。再往外走,就是午夜的街道了。这样的时候,他需要一支烟,一个白色的思想者。它能够在他的指间燃烧,密语。它的碎片会在风中飞飞扬扬。

  他真就点燃了一支烟。火光闪处,他是一棵树的表情,或者一片白垩纪的岩石。树的厚度长在那儿,时间的苔也结满了岩石。他行走在那样的苔上。他的指间有了烟的温暖,他的掌心多了一颗心脏。一个人走不出两个人的脚步声,而他有理由握着两颗心脏一起走,一起深入。

  他在离开,距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他坐在一棵树的顶端,或者一幢楼的某扇窗口,甚至会在偶尔飘过的一朵云彩之上。他就坐在那儿,俯视着一个人,他正在熟悉的街头行走。他是一个人,他的指间夹了烟,他的包挎在他的右肩。他的身影被树的影子盖住,他能够走出来,可很快又被另一棵树吞没。无数的树还等待在他的前方。屏蔽,脱出,如此反反复复。他干脆走到了某棵树下,走到它的阴影里。他可以完全让它淹没,不留一丝痕迹。他看不到他的身体,他潜藏在树荫底下,被黑暗彻底包围。

  这样的时间,街道已不是原来的街道了,它成了一条蔓延的峡谷,空旷而又冷寂。他站在峡谷的入口,风从另一个方向卷过来,裹挟着一种细碎的锐音,像有什么东西被它撕裂了。他在想,也许应该有一匹马,逆着风的方向奔跑。但事实上他只能借助他的身体,借助于接触地面的两条腿,一步一步,像一支烟燃烧的那样,缓缓离开自己的躯体。他一个人走在黑夜的峡谷里。他得走过几个这样的地方,一家灯火辉煌的店铺,它的灯光横切过来,有点像一个光明的强盗。而且它放大了它的光明,门前的几棵树褪去了黑色的外衣,干净地裸露了。他必须穿过去,穿过那一抹光明的暖色。他的身体将被那片短暂的光明照亮。他毫不犹豫地坠入了它的怀抱。

  坐在店铺里的是个女人。她安静在那片暖色里,一动不动。她没有看见有一个人从她的店门口走过。也有可能是经过的人太多了,她注意不过来。也许还有没有注意的必要。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埋头做着另一件温暖的事情。她的手里是红红黄黄的一堆线,一件衣服的样子现了出来。它会包裹一个身体,带着一个女人的体温,甚至还有女人的体香。这一眼已经看得够多的了,可他还想看得更多更仔细一点。那么晚,她还亮着灯,还做着一些温暖的事情。一个人,满房的光明,是不是有些奢侈。但是他没有时间了,只差一步,就要进入另一重黑暗。他来不及细想,身体已先他一步跌入了黑色。他的掌心似乎还留在身后的光明里,有一股穿透身体的炙热。那支烟正在行走,像他一样走在属于烟的路上。

  下一个地方是丁字路口,三道峡谷的交汇点。他的前面是两个不同方向的黑暗,他的方向在右边,必须右拐,摸索着折成九十度的墙壁,不,也许是岩石,一直向右,进入另一条峡谷的腹部。他没有马,可他有两条腿。他的指间还有烟,燃烧的烟,温暖着他的掌心。温度像蚂蚁一样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然后右拐,也是右拐,眨眼就到达了他的心脏。他听得见他的脚步声,有点像千年溶洞滴水的声音,一滴,又一滴,但是没有回响,他的脚步声好像被黑暗吸干了,一丝残余也没有。只有烟燃烧的声音,一丝一丝,像烟的灰在飘。

  偶尔会有车灯扫过来,几乎像闪电一样快捷,在没有意识到光亮之前,它就已经消失了。也许这样的时间,这样的街头,并不适宜它的存在。它好像撞毁了什么,或者碾碎了什么,不得不匆匆逃离现场。而他,有可能就是那个赶来收拾残局的人。但,它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这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峡谷。除了从北方跋涉而来的冷空气,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有时也会有例外。有那么一个晚上,三岔口那里一片灯火通明。待他走近了,才发现在街道的另一个拐角,多了一盏裸露的灯火。一个男人,正弯着腰在一块木板上忙活着。他埋着脸,也就猜不出他的年岁。有可能是个中年人,像他一样,他的身体瘦小而弯曲,当他贴近木板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孩子。之后是锯木头的声音,气  枪冲击枪钉的声音。没有人围观他,他一个人就将整条街搅得喧喧嚷嚷。他很想走过去,让他关掉一下灯火,然后给他一支烟,黑暗里就会有火光一闪,烟就点着了。

  可他终究没有走过去,而是在离他几丈远的地方擦身而过。他找不到接近他的理由,似乎很惧怕那样的灯光。走过去了,又抵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他记起了白天的一个景象,那个拐角的对面,一个绝对的角落,是一家花卉店。黄的花,绿的草,葱耸的叶片。那是一些孤独的植物,在一个寂寞的角落独自喧闹。他很想知道,这样的夜晚它们还在不在那里,如果不在那里又会在哪儿呢。

  最后,他只能前行了,继续右拐,进入又一条峡谷,可是时间并不久,他又得左拐,折入另一条更窄更深的峡谷。假如前面的峡谷还有些暗淡的光芒,这里却是不折不扣的极夜。他的脚像是深陷在黑色的泥沼之中,每走一步都得非常小心,否则会跌入更深的泥沼。他的面前似乎悬挂了无数的黑帘子,他必须掀开每一扇帘子才能进入下一个空间。那些帘子好像是铁做的,冰冷,而且还带着金属的锋利。也许一不小心,它就会将他的身体咬出一道缺口。他只能借助掌心的烟火,这峡谷里的太阳,一步一步,往深处走去。烟的灰烬在窣窣往下掉,它的道路快到终点了。后来,他不得不扔了它,看着它划出一根漂亮的弧线跌落在峡谷的地板上。那一瞬间,他好像狠狠地将自己甩了出去,将整个世界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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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钟千惠

责编:许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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